第66节
作者:溪畔茶      更新:2023-03-11 08:09      字数:4066
  他当然不是丧心病狂之人,否则钱淑兰早留不下命来。他对钱淑兰没有什么感情,但人非草木,愧疚总存着一两分,钱氏出于母子天性,只有此求,他不能不觉得触动。
  何况,不触动也不行——皇帝又打量了一眼展见星,这件事已经被外臣知道了,年轻人意气重,眼下还晓得保密,他真不同意,他干出什么又不好说了。
  展见星补充道:“臣知道轻重,当然也会守口如瓶。”
  皇帝还真不怎么相信,道:“你知道轻重?那你知道钱氏回宫,性命难测吗?”
  展见星点头:“臣知道,钱夫人也知道,钱夫人无畏,所以臣帮她。”
  “钱氏无畏,那你想过你自己吗?”皇帝问她,“朕点了你的探花,你原该直接入翰林院为编修,但你掺和进了朕的家事,不但翰林院,这京城你都留不下来了。”
  展见星对此早有准备,皇上留下她这么一个知道皇家秘密的人在左近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不但京城,京城附近她都呆不住,至少把她打发去千里之外。
  她道:“臣想过,但是不论臣去哪里,都是向皇上尽忠,为百姓做事,臣也无畏。”
  这个探花,说她懂事,她敢接钱氏的求援,敢愤而在殿试答卷里讽他,说她不懂事,她又能说出几句很有分寸的话,难得的是还不存怨望,看上去是真心实意地做如是想。
  皇上觉出几分头疼来,最麻烦的就是这种臣子,忠君是忠君,但同时有他自己的一套忠孝坚持,以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也要求君上,自己过不痛快,也不许君上过痛快了。
  想治他,不是完全没招,可是非常麻烦——皇帝此时也隐隐明白了,他的大臣们都是四书五经饱读出来的,不可能看不穿展见星文字里的隐喻,能把他的答卷夹在前十里送到他眼皮底下,就是存心的。
  戳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展见星,可是他背后不知有多少只推手,他不过是适逢其会被推上来了而已。
  如果他把茬找得太过分了,一定会有人出来说话。
  也说不定,他的臣子们就在等这个机会。
  废后是家事,外臣拗不过,那苛虐探花总是朝事了罢,有资格说话的人多了。
  皇帝越想越是一脑门官司,最终一挥手:“算了,朕不跟你这个愣头青多说了!你自己去找闻尚书,说朕的话,叫他给你挑个远远的地出去,最好别叫朕再看见你。”
  展见星迟疑:“皇上,那钱夫人——?”
  皇帝气笑了——展见星的年纪与相貌真是占了绝大便宜,她更像是谁家矫矫如玉的子侄,而不是正经严肃的官员,这要是个面如菜皮的迂官还在这跟他梗脖子,他直接就叫人拖出去了。
  “怎么,还想朕给你写封字据?”
  展见星终于顿首:“臣不敢,臣谢皇上仁心隆恩。”
  **
  钱淑兰进宫后续,展见星没有亲见,三天之后,她就踏上了回大同的路程。
  按常理,她就算不入翰林院,也该入六部或科道观政一阵子再出京为官,但皇帝直接就要把她打发走,闻尚书得知之后,也没多说,带着几分了然,给展见星选了江西的一个县,命底下人加急做了告身,意味深长地道:“年轻人戒骄戒躁,不要着急。你先生奉先帝之命,耽于边地多年,期间尽心尽力。朝廷闻知,现已决议召他回京,你回去时,顺道转告他罢,正式的圣旨,大约也快下来了。”
  展见星意外又郑重地躬身致谢——她不知道闻尚书何以青眼待她,但她很清楚,江西离京虽远,绝不是什么偏远地区,文治经济还都很发达,不下于江浙。
  皇帝的本意,恐怕不是把她打发到这样的行省去的。
  而楚先生能回京,看闻尚书的口风,多半是要升,就让她更没有牵挂了。
  她不是一个人走,许异和她同行,他分到了户部观政,请了几天假,回家看望父母兼报喜。
  他不懂展见星怎么去领赏领出这个结果来,展见星只和他说是自己面君时言辞无状,他不大相信,但又想不出别的理由,只好一路唉声叹气。
  隔天傍晚时,两人赶到了大同,在城门口分手,又约好了明日一早一同去代王府。
  徐氏终于见到久别的女儿,却是一夜无话——因为她已经傻掉了,她给女儿开出三年期限,不过是为了安抚住女儿,哪知道这样不可能完成的条件居然被展见星做到了?
  这一份惊甚至超过了阔别大半年后终于见到女儿的喜,她整晚都恍惚着——她生的是个女儿吧?
  是……吧?
  ……
  展见星明白母亲的心情,暂时也不和她多说什么,天一亮就跑去代王府。
  她要赶着上任,时间很紧,回大同来最重要的是为了把母亲一起带走,别的事都得抓紧办。
  楚翰林正在纪善所里讲课,声音沉稳地传出来:“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
  她在京里经历了许多事,但是这里,好像还一如当初,什么也没有改变,是她度过五年时光的熟悉学堂。
  连朱成钧那个没精打采的背影都差不多。
  他还是不爱读书,当然,恐怕只剩他一个人读书还更没劲了。
  展见星不觉微笑,她在这里有过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其实很想念,因为愉快的回忆,更多。
  楚翰林若有所觉,抬眼向外望来,他未及说话,这个时候许异从后面跑来了,气喘吁吁地大声道:“星星,你来得真早,我记着要来早点,可是我娘拉着我说了大半夜话,我就睡迟了——”
  砰。
  朱成钧面前的桌子被撞开,然后他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出来,看一眼展见星,马上去质问许异:“你叫他什么?”
  “九爷,我回来了——”许异笑呵呵地打完招呼才想起来朱成钧根本没问他回没回来,只好莫名地眨了眨眼,“九爷,怎么了?”
  朱成钧冷眉冷眼,重复一遍:“我问你叫他什么?”
  “星——星星?”许异小心翼翼地道,“不是我先叫的,我听如琢叫着顺口,才跟着叫了。”
  朱成钧眼前都是一黑:“还有别人?!”
  展见星正要向他展露的笑容僵住,眼前顿时也是一黑——
  他怎么还没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两眼对两眼,双双黑漆漆。
  ~
  摊成饼,捂脸,我不是不认真,是我只诌得出这个水平的诗,连载期也没太多时间细想,感谢指正,完结以后我再琢磨琢磨,想得出更合适的再改一下。
  第74章
  说实话, 大半年过去,展见星几乎快把那晚忘了,看见朱成钧的背影时她才只觉得温暖想念, 但朱成钧成功地用一句话就把她带了回去——
  对,这里什么都没有变。
  他的心思也没有变。
  展见星不但眼前发黑, 脑袋也一阵阵发晕——这可怎么好?
  她真的把朱成钧拐带歪了。
  这要命的事实让她和楚翰林说话都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好在许异被朱成钧吓住, 不敢挨近他, 努力凑楚翰林跟前去, 抢着把她被贬出京的事也说了,楚翰林以为她是因此郁郁,便温言安慰了她两句,没觉出来不对。
  他们说话的时候,朱成钧倒是很安静, 等他们将科考及选官时的那些别后之事都说完了,他才拉了展见星,向楚翰林告假。
  楚翰林知道他们关系好, 自然通人情,笑着点了点头:“去吧。”
  展见星又想起来一事,忙道:“先生, 我离京时,闻尚书向我透了口风, 可能将调先生回京。”
  楚翰林微微一怔,心中百感交集, 目光在她和许异面上扫过,最终化为欣慰一笑:“好,我知道了。”
  然后,她就被朱成钧拉走了。
  **
  路上,展见星两度试图挣脱朱成钧的手,两度以失败告终。
  不过第二遍时取得了一点成效,那就是朱成钧停下来跟她对峙:“你怕我?”
  展见星:“……”
  确实有点。
  她完全不知道朱成钧对她的感情从何时起、又是怎么变质的,而居然还持续了如此之久,从前未察觉时,什么都很正常,现在她一旦发现,朱成钧看她的眼神,跟她说话的语气,拉她的动作,每一样都仿佛有深意,都让她不自在了起来。
  朱成钧看上去莫名其妙:“你怕我什么?我怎么你了?”
  展见星抿了下唇:“九爷,你先松手。”
  “不。”朱成钧干脆地拒绝了,并且倒过来指责她,“展见星,你怎么对我这么坏?别人叫你那么亲密都可以,我拉你一下,你跟我别扭了一路。我知道了,你要去做官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他这么一通话砸下来,展见星反而冷静了,她跟他对视片刻:“九爷,你知道自己不占理,才跟我胡搅蛮缠。”
  朱成钧道:“好啊,你还骂我。”
  “……”展见星绷不住,勉强忍笑,“九爷,别耍赖。你都快加冠了,以为自己还小吗?”
  朱成钧不响,但仍坚持要拉着她。这么闹了几句,展见星那点别扭倒没了,这事无论如何绕不过去了,她觉得跟朱成钧谈一谈,能把他劝明白了也好。
  两个人走回了东三所,这里也没什么变化,桌椅一如往昔,桌上一角摆着时鲜花朵。
  展见星伸手摸了摸那枝弯成花环状的迎春花,她从以前就发现,朱成钧比她会打扮屋子,屋里总没断过这些,不值什么钱,但整间屋子就变得鲜亮清新起来。
  秋果正在卧房里抱被子晒,见了她,很高兴地蹦出去:“呦,展伴读,你可回来了!把我们爷眼睛都盼穿了,等着,我把被子晾上就去煮茶!”
  展见星:“……”
  从前她听这种话也不会多想,现在也有点尴尬了,假装无意去瞄朱成钧,正和他目光撞个正着。
  朱成钧从外表上看其实成熟了不少,主要是整个人的气质都沉着下来,身材修长,双手环胸,倚在门边看她伸手摸花,眼神深而沉。
  不说话的时候,他看上去是一个正常英武的青年了。
  这么一个大好王孙,怎么就——
  展见星心里叹气,坐到了椅子里。她在这里很熟了,虽然一阵没来,也不需要谁招呼。
  朱成钧看她坐下,长腿迈进来,走到另一边坐下。
  展见星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跟他说这个事,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委婉说辞——对付朱成钧这样的,恐怕委婉也没用。她索性就直接道:“九爷,我是男人。”
  朱成钧点头:“我知道。不用你告诉我。”
  “所以你不应该对我——”展见星卡住,她发现这个话还蛮难说的,叫朱成钧不要喜欢她?想一想都有点羞耻。
  “对你怎么样?”朱成钧倒是饶有兴趣地追问,他还把声音压低了一点,“你想我对你怎么样?”
  “我什么也没想!”展见星连忙撇清,又终于找到了准确的说辞,“九爷,你年纪也不小了,先生即将上京,请他代你向皇上陈情,为你挑选一位淑女吧。”
  朱成钧沉默片刻,若有所思。
  他看上去不反对,展见星大喜,他还知道遵循正道去娶妻,那显然陷得不深,可能不过一时糊涂,此事比她想得容易多了。她抱着打铁趁热的心思,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九爷,你自己不好意思提,我替你去和先生说——嗯?”
  她手腕被朱成钧扯住,一把拉回来。
  朱成钧低垂着眼睫,这一刻,他的心思与展见星其实是重叠的——此事比他想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