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作者:山海十八      更新:2023-03-10 09:32      字数:6531
  杨素一路行军东去,必然就会收敛北齐所藏的财物,其中大部分会上交国家,可他势必也要保留下来一部分,这些财物怎么处理都是云善渊要考虑的事情。
  宇文邕见过云善渊之后,他也没有在杨府多留,亲自来杨素府中相商东进一事,他给了杨素足够多的重视与赏识,想来以杨素之能也定不会辜负他的希望。
  杨素与云善渊将宇文邕送至了府邸门口。
  杨素看着宇文邕的马车缓缓离去,杨素幽幽一叹,“他是个好皇帝。这半年来想他死,也付之行动的人有不少但都没有成功,此时我也不希望有人成功了。那些僧人诅咒他死后必入十八层地狱,他却说只要天下一统,百姓能不再流离失所,他宁远死后受尽地狱之苦。”
  云善渊默默看着宇文邕马车离去时带起的尘土,她所知的正史里宇文邕并没有能一统天下。她不知他因何而死,也不清楚他何时而死,但在这个世界里这些是做不得借鉴的,也许以宇文邕的武功,他能够好好活着。
  但是云善渊感到了一种不安,半年之中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竟然一点动作都没有,甚至江湖之上也没有要帮助佛门铲除宇文邕的风声。
  她动用了郑老头所留的关系网,所知晓的是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到了诡异的地步。难道是世人看清了灭佛对于国家的好处,所以就铸甲销戈了吗?
  这样的平静维持了整整三年,从建德四年开始东进伐齐,一直到建德六年北齐被灭,北周一统北方。此时,却是传来了边关告急的消息,塞外突厥有了动作,意图南侵入关。
  眼看着一场暴雨风就要来了,天地也许变色,身在局中谁也躲不了。
  第十六章
  北周在三年之内灭了北齐, 一统北方。
  在这一过程中,宇文邕并未仅仅坐镇后方, 他亲自带领主力部队东进, 以兵分六路全力拿下北齐。杨素虽然被任命为车骑将军,但以他的资历在军中并不是主帅,不过在三年的征伐之后, 以他骁勇善战与用兵如神之名,在军中崭露头角成为无人不知的一颗新星。
  若说世人赞许杨素这颗军中新星,认为三十多岁的杨素必然会成为一代战神,那么他麾下年仅十五的云游,则是被冠以了春风煞的名号而名动天下。
  这个高手如云的世界里, 那些带兵一方的将领只要不是浪得虚名都是高手,起码都走到了后天境界的巅峰, 有些进入了先天前期。两军对战之中, 当然不可能避免会有武力的对决,云游所到之处从无败绩。
  北齐曾经出现过貌若天人的兰陵王,他几度救北齐于被他国进攻的危难之中,世人都听闻过他的美貌, 更是知道兰陵王会戴着恶鬼面具作战。兰陵王不只以美貌闻名于世,更是他的武功盖世与翘勇善战。
  可是兰陵王已经死了, 死在了北齐高纬的疑心之下, 随着他的死亡,北齐已然无人再可阻挡北周的大军。
  在云善渊随军作战的三年中,有关她貌若天人而且武功莫测的传闻不胫而走。
  其实, 云善渊与高长恭长得并不像,而且她不会戴着恶鬼面具以求震慑,但被追着打的北齐军却不是这样认为。他们的一代名将被皇帝赐死了,而今他们遇到了如此年轻的高手。
  两人都是霞姿月韵、清风霁月的气质,比之兰陵王更甚的是,此人身上没有半点杀气,见到她宛如感觉春风拂面,仿佛看到了人间的宁静祥和,但这道春风却会拂面杀人毫不留情。
  北齐军众当然明白云善渊并不是心性实则并不狠辣的兰陵王,他们只是深切体会到了一种命运的讽刺,北齐之亡非天之过,而是高氏家族的人祸。
  北齐亡国是早晚的事情,比起略逊一筹的陈国,它果然灭在了有野心也有本事的宇文邕手中。北齐归纳入北周的版图之后,宇文邕当然也在北齐境内继续施行灭佛的措施。
  至此,前后三百万的僧尼被强制还俗,毁去了寺庙共计四万余座,可以从中充公了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与地皮,而被重新编入民籍的僧众估计至少有国家总人口的十分之一。
  因为这是一个存在江湖的世界,统计数据的可能不够精准,但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可以想象这些人正常的生产劳作、并且缴纳赋税对于国家的发展有多么重要。
  这三年的征战从国家大局上来说是谋得了北方一统,也许天下一统再无战乱的那一天不远了。
  从云善渊个人方面来说,她凝魂成体来到此世过去了十年的时间,以纳天地之气为己用,在身心神齐修的过程中,她突破了先天后期再次迈入了天人之境。
  在这之后便是通往破碎虚空之路,或快或慢,是源于每一次对于天道更深的领悟,而她并不急切,反而想要感知此世更多不同的道。
  虽然高家花式作死,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齐仍有高手大将的存在,才让北周用了三年灭了北齐。
  在征伐之中,云善渊也与不少高手过招,每一次的过招都有新的领悟与发现,也是她能迅速突破至天人之境的原因之一。而在身体能量的修行上,她宛如经历了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从起初的较为缓慢增长到了较为迅速,而在某一日突然见仿佛突破了一个界点,便是能够成倍地增长了。
  上一世,在与逍遥子一战之中,两人都是为了相助对方战,云善渊感受到了逍遥子的道,然后逍遥子破碎虚空而去。
  那个瞬间她有了一个猜测,虚空之后的世界更是莫测,破碎虚空更像是一条合格线,有人悟到了及格就走了,有人可以悟到高分再离开。这可能影响到他们前往虚空之后世界的境况。
  此时,云善渊无法得知虚空之后会是什么模样,但她并不会天真地认为那是一个和平安详的仙境,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因此不妨脚踏实地而仰望星空。
  这三年,鲁妙子也随军出行了。他趁着云善渊一有空,就传授她各种杂学,上知天文下至地理,更是包涵机关、易经、天文、园艺、建筑、兵法、赌术等等,十分详尽、毫无保留。
  这是当时他们的约定,他欠了云善渊一件事,他更想要将一身所学传于一人,即便他们算不得正式的师徒。而在北方一统之后,云善渊与杨素拜托了他一件事,到处去走走,找几处适合建造藏宝库的地方,他也在之前就答应会帮忙设计建造这样的宝库,一切以保密为主。
  如今,杨素正值当年,若是宇文邕可以一统天下,而他的后人也有本事在他死后守住大业,杨素也不会为了野心一词就再引动战乱。这样的宝库就是留一个后招,因为谁也说不清人的命数究竟如何。
  就在北方一统,北周正是可以稍作安歇之时,却是传来了突厥来袭边关告急的战报。
  突厥是一个塞外的庞大势力,其中也是分成了不同的小势力,这次来犯的突厥还与北齐残部有些关联。北齐范阳王高绍义投奔他钵,他钵借口拥立高绍义为齐帝,声称要为齐报仇进攻北周。
  更加糟糕的是,此次有塞外的武学毕玄宗师出征。武尊毕玄出道以来纵横草原未曾一败,与中原的道门散人宁道奇、高丽的奕剑大师傅采林并称当世三大宗师。
  毕玄的出征极大地鼓舞了突厥军队的士气,这让宇文邕决定必须率军亲征。战争的胜负与士气有莫大的关联,北周绝不能在士气上输人一截,北周军将会兵分五路对抗犯边的突厥军。
  这一次杨素并没有出征,北方一统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宇文邕总要留下他信任的臣子在长安坐镇。
  不过宇文邕带点走了云善渊,三年前他还感到能与她一战,可是三年后却不可能了,因为她已然突破到了另一重境界。宇文邕并不觉得被超越不好,他作为帝王不求在武道上的登峰造极,而北周能有这样一位高手,则是大大鼓舞军心的事情。
  谁说无人可以与武尊毕玄抗衡?
  宇文邕觉得云善渊可以,只要她赢了,那就是为北周赢得了关键的军心士气。这之后难道还愁不能将这群突厥人打回塞外,让他们起码十年不敢再动。
  云善渊没有与宇文邕一路,她在另一路最快能与毕玄狭路相逢的队伍里。
  武尊毕玄成名多年,纵横草原。实话实说,云善渊并不希望此时突厥突然犯边,但她却是期望能与毕玄一战,以而验证她此次迈入天人之境所得所悟。
  两军在边关处相对,两人也终是在此相遇。
  毕玄那张古铜色脸上有着一双邪异又冷冽的双眼,浑身更是散发着邪异的慑人气势。毫无疑问,毕玄犹如塞外之魔,他无情而莫测,并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这些都是他可以在瞬间不假思索毁去的东西。
  毕玄看着云善渊微微眯了眯眼睛,他不在意此人有多貌美,更不在意此人有多年轻,他在意的是看不透这三个字。
  于是,毕玄勾起了一抹邪异的笑容,他练得炎阳大法以来未曾一败,今日看来又能有一场好戏。
  一场激斗就此开始。
  云善渊一入战局就感到了四周的温度突然攀升起来,似乎有了沸腾之感,而一与毕玄对招式则是一下就脱离了此地草原的环境,宛如甚至极度干旱的沙漠。
  听闻毕玄修行炎阳大法,这似乎与他在沙漠的经历有关,虽然无从得知究竟是什么样的武功机缘,但这套武功得悟于沙漠之中。
  这却是与云善渊最初感悟天人之境的开端十分相近,她随着谢晓峰在荒漠中一住就是好几年,从那里与谢晓峰一战,第一次触摸到了虚空的门槛。亦是在那个时候,走向了万物为剑,剑非剑的虚虚实实随心境界。
  如今,云善渊直面着毕玄的炎阳大法,面对他形成的无形炙热气场,以及在两人对决之中毕玄随心而发的炎阳真气,这种仿佛面对狂暴炙热沙漠的感觉与当年已经截然不同。也不知让她遇到修行炎阳大法的毕玄,是她的幸运,还是毕玄的不幸。
  云善渊微微一笑,没有如同毕玄曾经遇到的对手那样,为这样的沸腾炙热而困扰。她也许能够选择其他的对战方式,比如说天地万象,她可以凝水势灭却此等炙热。只是此刻,她却是选择了同样炙热的真气攻击。
  这是多年之后,她宛如身处沙地,在回顾当初所悟之后发现了更多新的所得,那为不在眼下对与毕玄的对战中使用出来,以炎阳对炎阳,两者似是而非、似而不同,这样的对战才更有意思。
  于是在顷刻之间,原本还有寒意的初春草原,一下子就进入了犹如魔鬼般的炽热世界,靠近有些近的士兵都能感到身上开始汗水淋漓。
  再看战局之中的两人却是没有一滴汗水,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者越打越激烈,终是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以云善渊与毕玄为中心的方圆数百里,草地瞬间一边枯萎。
  毕玄捂住心口喷出了一口血,他的头发更是被烧焦了一大截。“你的名字!”
  “云善渊。”云善渊知道两股炎阳之力相冲,没有能承受住的那个人必是重伤,这伤没有几年时间是治不了的。更怕是毕玄心中的伤,他可是输在了与他的成名功法相近的武功上,很难说他是不是能跨过这道心魔。
  云善渊是故意的吗?七分可以说是温故而知新,剩余三分她确实是故意的。
  突厥犯边,就要打到它惧怕为止。毕玄既是敢来出征,那么他们之间只有孰强孰弱,不谈是非对错。
  毕玄深深看了云善渊一眼,随即绝尘而去,他知道他的伤很重,也不知道此生有没有机会一雪今日之败。不过,此战过后天下将无人不知云善渊的名字,她也会正式开启江湖的一代传奇。
  真的名动天下吗?不久之后,遥在远方的朋友与故人,确实感到了云善渊的一战成名天下知。
  可是,云善渊却在两天之后接到了一封加急军报,宇文邕在行军的路上突发疾病暴毙了。一时间,坊间传言甚嚣尘上,宇文邕是因为灭佛而遭到了天谴。
  云善渊握住军报的手不住一抖,既是她胜过了毕玄又如何,得了名动天下又如何?宇文邕在这个关头死了,他还不老,还没有培养出下一代的明君,这让北周又要陷入乱局,他们终究是功败垂成了。
  究竟是谁杀了宇文邕?
  第十七章
  云善渊回到长安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
  宇文邕死了, 但突厥军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停止犯边。若说云善渊先前击退了毕玄会让士气大震,但北周皇帝的暴毙却让这个优势瞬间消失了。故而, 原本也许会有退意的突厥军必然不在此时退去, 而是想要趁着乱狠狠咬下一口肥肉来。
  世间鲜有十全十美之事,宇文邕可以说一位治国的明君,但他也有一个很大的缺陷。这个缺陷原本因为他尚且正值当年而并不明显, 可是他突然的死亡就暴露出了这个缺陷——后继无人。并非指宇文邕没有儿子可以继承皇位,而是他尚且没有培养出一个继承人。
  在宇文邕死后,他的长子宇文赟就继承了皇位,可是十九岁的宇文赟完全没有其父的治国才能。宇文邕在世之时并不满意宇文赟的言行处事,宇文赟沉湎酒色且心性不堪, 故而宇文邕对宇文赟非常严厉。
  宇文邕一直都认为宇文赟不适合继承皇位,而希望能在东征北伐结束之后, 再另择其他的儿子进行培养。当时, 宇文邕认为他才三十六岁,起码还有十几二十年能培养出一代明君,谁能想到命数无常。
  云善渊在接到密报之后,在两天之内迅速赶往了宇文邕的停棺地。皇帝死在了都城之外确实是麻烦事, 单说将皇帝的尸体运回都城总要装在棺材里,皇帝用的棺材不可能是寻常的木材, 临时打出一口极品的棺材来就不容易。
  她管不着究竟要怎样将宇文邕的灵柩运回长安, 她只想知道宇文邕的死因究竟为何。说他是疾病暴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而所谓的灭佛遭到天谴就更加荒诞可笑了。
  由于云善渊并没有得到传召的旨意,她是偷偷进入了临时驻扎的营地, 避过了那些守卫的将士潜入了停尸的大营,看到了躺在床上已然面无血色的宇文邕。帐篷中的温度偏低,在床下放置了一大块冰,四周也都放了冰块以而保持尸体不腐。
  云善渊仔细检查了宇文邕的尸体情况,他并没有任何外伤,但是在外表无损之下,他体内的经脉全部都断裂了,脏腑也全都损坏了,却又无法看出他死于哪一种武功之下,因为在他身死之前耗尽了他的全部力量狙击了对方。
  故而他体内的经脉俱断并非被暗杀者震断,而是他用了玉石俱焚的一招。至于暗杀者之前攻击宇文邕而在他身上留下的内伤,这些痕迹都因为宇文邕的玉石俱焚的杀招而冲毁了。
  有个词叫做死无对证,虽然尸体不会说谎,但它也不一定能真相说出来。
  已知的是事发在两天前的深夜,军队里竟是没有人知晓暗杀者潜伏入营,守营将士在宇文邕死了一炷香才发现了他的死亡。
  那人可能用了某种手段或者是一种秘药,也有可能前来暗杀的并不只一人,才能让营地中无人发现他的踪迹,而同时这种控制的时间不会太长,他只能一击取胜。宇文邕只得与之硬拼,这也就说明暗杀者的武功很高,才有能够逼迫宇文邕用到玉石俱焚这一招的地步。
  可是,暗杀者还是逃走了。宇文邕帐内仅有一个伺候的太监,那个太监在宇文邕死后也消失无踪了。这可能是一种毁尸灭迹,使得旁人无从判断宇文邕究竟死在了何门何派的手下。
  云善渊在检查过宇文邕的尸身过后,她就又折返了前线。
  宇文邕是死得太过突然,而无法留下一个线索指出暗杀者吗?他若是没有用到玉石俱焚,说不定能在尸体上留下某种证据,那么暗杀者又该怎么消除线索呢?
  或者说,依照宇文邕的行事作风,他根本不会让旁人借此去调查暗杀者,而是耗尽最后一口气也要自己击杀暗杀者。
  云善渊或多或少能明白宇文邕死前的想法,能在短时间内杀死他的人武功极高,当世也就那么几个。比起让旁人到凶手为他报仇,他在意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他无法放心的是天下大局,这些比起他个人的生死更加重要。而他已死,只能留下后继无人,北周很可能被颠覆的遗憾。
  宇文邕等不了旁人为他报仇,也可能觉得无人能为他报仇,那不如死前与敌人同归于尽,一个先天中后期高手的玉石俱焚,必然会让那个人重伤。
  至于在他死之后,北周会如何,大权会落到谁的手中,却都是他无能为力的事情。这也许就是人世无常,从来谁没有谁能够算计一切,人的一生总会有遗憾,有的遗憾可以释怀,有的却是抱憾终身。
  宣政元年十月的长安城比之以往更多了一份凉意。
  在边关对战半年之后,突厥军队退回草原,云善渊回到了长安城。她回到都城后却是卸去了身上的一切职务,她没有兴趣在宇文赟这种昏聩的皇帝手下做事。她本就不忠于北周,而今更是不会勉强自己半分。
  如果问宇文赟的心性有多不堪,只用指出一条,照理先帝过世入葬后,继任者为其守孝一个月左右。可是宇文赟在宇文邕入葬的当天就脱掉了孝服,为自己的登基庆祝。只是不论宇文赟再怎么不堪,他却是宇文邕的长子,按制由他顺位继承皇位。
  云善渊可以选择眼不见为净,杨素却不可以。
  不过他们都知道沉迷酒色的宇文赟年纪轻轻身体早就虚了,只怕没有几年能活。而宇文赟的大儿子才五岁,再扒拉一下宇文宗室,并没有一个能堪重用的人。
  君弱臣强,甚至是不久后就会出现的君少臣强,又是在南北朝这种见惯了王朝更迭的时代里,宇文皇室已然走到的尽头。
  那么关键是谁能够取而代之?杨素显然尚未具备这样的实力。
  “如果再给我十五年就好了,或者是再过十年,我也能够七分把握。偏偏宇文邕死得太早了,时机太不对了。我观宇文赟至多能活三年,即便有灵丹妙药为他续命也着实没有意义,那些潜藏的势力已经能趁势积聚了力量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