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吻之箭沐浴天火，如流星划过夜空，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拖尾光芒，最终命中了目标。
  箭落在魔王的神庭穴上，天空中的庞然大物挥舞着手臂，发出濒死的嘶吼声，继而重重落地。
  接着是第二支箭，与第一支箭几乎没有明显的间隔射出，又一只巨大的魔王从空中跌落！
  云层因为两个巨物的坠落被振开一片缺口，有光从在那片缺口中露出来，更多浴血奋战的修士们抬起头，看见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快看！是修士杀了魔王！”
  ——“那是几品？九品修士吗？！”
  ——“有点眼熟……是赵一粟？！！”
  ——“看呐，真的是伏羲山的赵一粟！”
  ……
  江云尘从震惊中回神，飞上去抽走了两个魔王头上的螭吻箭，反手抛回去。
  在魔王和应麒愤怒的追杀中，白色的身影被雷芒包裹，绚丽而孤勇，他与赵一粟配合极度默契，一个抛箭一个接，毫无时间差，于是更多的人认出来，那是江云尘，是伏羲山的江云尘。
  两个人避开第三只魔王的怒锤，赵一粟接下了箭，再次开弓！
  这一次第三只魔王选择了逃跑！
  魔王素来煞气十足，在已知的魔王作战中，还从未有过魔王面对修士反身逃跑的先例。
  故而看到这一幕的人群荡出一层层的惊呼，从中心扩散到两边，无数浴血奋战、疲惫不堪的修士，忽然从那道渺小又伟大的身影中获得了无穷的战意和力量。
  快看呐，魔王竟然逃跑了，如此庞大的它面对那么瘦削的人修，居然会逃跑？！
  人群中的郭半农只觉得浑身亢奋与战意难以抒发，将手里的长枪重重擂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周围的修士们深有同感，全都将手里的法器敲击起来——“咚咚！咚！咚！！”
  杀！
  杀！！
  杀啊！！！
  大地震动起来，这次不再是席卷城池、吞没生灵的恐怖海啸，而是汹汹的战意和必胜的信念。
  巨大的信念仿佛汇聚起了无穷的力量，这股力量传到了天上，传到了那个正在努力开弓的赵一粟手里。
  “咻——！”
  箭鸣声刺耳，精准地命中了第三只魔王的额头！
  魔王不甘地倒下，庞大的身躯化为无声的魔气，散落满天，赵一粟爆燃起满身的天火，追着那些魔气而去。
  天空降下了火雨，魔气在天火中尽数被燃，从世上消失，荡然无存。
  遍野的魔体被这股战意震慑，开始瑟瑟发抖起来。不知是哪个魔体开始逃跑，更多的魔体调转方向，朝后狂奔。
  大地再次奔腾起来，人修们忘记了伤痛和恐惧，举起法器狂追不舍，局面忽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调转。
  三仙阁的数位高修赶到，七品的六位，八品的两位，全都冲上天空，将还有战力、试图凝聚出更多魔王的应麒团团围住。
  战争似乎已经可以看见曙光了。
  在慢慢涌起的希望中，江云尘却将目光投向赵一粟，投向了那双沐浴在天火中，开始慢慢变红的眼睛。
  第596章 杀了我
  “杀了我。”
  赵一粟顶着这双赤红的眼睛，对他传音道：“杀了我，快！”
  她将手里的满月刀、箭连同苍稷一起全都丢给了江云尘，眼中挣扎着最后一丝清明：“快点，魔魂要醒了，杀了我……”
  她是主动放弃生命的，不会连累江云尘的命格盘。
  她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眼前已经没有机会了，她只能语速越来越快，急得溢出一口血，内容也从命令变成了迫切地恳求江云尘：“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江云尘握着雷鞭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他做不到。
  他江云尘修上数次九品，活了万年，走遍四海，见过人间烟火，也看过生离死别，他知道魔魂苏醒代表着什么。
  那代表着南大陆六十城的流血牺牲远远不够，代表着东大陆一百四十三城、西大陆五十五城、北大陆七十九城的亿万百姓，五大派和三仙阁千万修士，将会成为魔魂的战利品。
  那代表着四海的水会被彻底染红，这片人间沦为炼狱，死去的不甘，苟活的悲凉……代表着一切痛苦的总和，一切消亡的尽头。
  面对这道无比简单的选择题，这面是赵一粟，对面是天下人，江云尘无法苍白地说出那句不。
  两个人的儿女情长只不过是笑话，是浅薄到在这种时候连说出口都不配的那种笑话。
  可江云尘还是犹豫了，他做不到。
  赵一粟眼中的清明越来越少，赤红色越来越多，熔仙鼎在她灵海中闪着光，透出一股肃杀之气，随时想要吞掉一切。
  赵一粟已经无法开口了，她用眼睛中仅剩的那点清明恳求江云尘：杀了我。
  她知道那对他很残忍，但他们两个都没有选择。
  赵一粟刚刚当着天下人的面诛杀三个魔王，大家只当她是英雄，没人能在这个时候对她痛下杀手，若是给他们一点时间了解内情，那赵一粟体内的魔魂就已经苏醒了。
  没机会，没时间了。
  只有了解内情的江云尘能做到。
  快点啊，杀了我……！
  想想你师父扶摇子的话，想想他在噬魔镜碎片中留下的遗言：胸怀苍生，则为苍生所渡，莫要陷入执念而自毁己身。
  江云尘，理智点，杀了我。
  在赵一粟越来越恳切、也越来越混沌的目光中，江云尘动手了。
  他的神识探入赵一粟的灵海中，拿到了那个命格柱。
  赵一粟的瞳孔开始颤抖，她明白江云尘想做什么，并且无比后悔自己把命格柱的使用方法告诉了他。
  江云尘是要击碎她的命格盘，这比亲手把刀割在她身上更容易接受一点，但代价是会让江云尘的命格盘再次碎裂。
  他那已经裂开的命格盘经不起这样折腾，定是必死无疑。
  江云尘的答案，是一起死。
  赵一粟：不要。
  她张了张口，只觉得体内的理智正在一点点地游走，眼前发黑，近乎什么也看不见。
  身后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那是应麒感受到了赵一粟的变化。
  伤痕累累又被高修围攻的他已经即将走上末路，但是赵一粟体内的气息就像末路上开出的一朵血腥的花。
  应麒在其中嗅到了魔魂的味道，穷途末路的他癫狂地笑了一下，暗道：有趣，本王即死，也要天下陪葬。
  他拼着不要这条老命，再次开始凝出魔气。
  别人以为应麒是想用魔气再次聚出魔王，可这些魔气却丝丝缕缕地飘走了，飘向了赵一粟灵海中的熔仙鼎里。
  在外人看来，似乎是赵一粟正在努力作法，用天火焚烧魔气。
  但这都是应麒的障眼法，他要主动给赵一粟送魔气，不，是给魔魂送魔气。
  所有人都把赵一粟奉为战神，殊不知这战神的另一面是魔魂，一个即将苏醒的，真正的魔魂。
  江云尘看明白了这些。
  一旦下定了决心，江云尘的手反而不再颤抖，他抛出了命格柱。
  命格柱的器灵数九惊讶于自己居然会被江云尘成功召唤，为什么这个人修跟主人神识相通？
  数九落在了江云尘的身后，命格柱逐渐变大，像凭空长出来的一根柱子，顶天立地，撑开了世界。
  应麒隐约明白了江云尘要做什么，不，不可以……老子要让天下陪葬，岂能被你一个人搅黄？！
  他看见江云尘在命格柱上挪出赵一粟的名字，“赵”字已经被他找到了。
  应麒慌了，也疯了。
  他直接祭出了自己的元神，决定一点活路也不要。九品魔修的元神已经具备了完美的成态和攻击力，大战之后的江云尘也是个脆皮。
  应麒决定带着自己的元神跟江云尘一起自爆。
  死吧，大家一起死！
  黑暗的元神借着魔气的遮掩，悄无声息游走到江云尘身后。
  命格柱上已经出现了“一”字。
  还差最后一个字，此时，应麒的元神瞄准江云尘的胸膛，正要穿心而过，忽然一只大手凌空出现，精准地捏住了他的元神。
  应麒看不见那个人，后知后觉发现这只大手是凭空出现的——划破虚空？
  还是跨界划破，又来了个九品？
  应麒什么也没来得及问，元神就被这位九品大修轻松捏碎。
  同一时刻，江云尘找到了“粟”字。
  命格柱上浮现了赵一粟的命格盘，浅淡中出现了红黑相间的颜色，并且黑色还在不断扩大。
  魔魂快要把她吞噬掉了。
  江云尘知道来不及了，脸色苍白但目光坚定，他将苍稷鞭子丢出去，重重砸在了赵一粟的命格盘上！
  “哒。”
  很轻微的一个响声，轻微到在遍地战火之中，压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赵一粟的命格盘碎了。
  她在最后一刻眼中的赤红色褪去一些，目光望向江云尘。
  江云尘早就裂开的命格盘因为反杀力，彻底承受不住，也怦然碎开。
  他死死抓住了赵一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