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作者:
鉴天 更新:2023-03-09 16:24 字数:6201
人家说没娘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肉肉除了没娘,这两年根本连爹都不怎么见得着,虽然永善宫里的人都尽心地伺候,但与父母对孩子的宠爱之情还是有天壤之别的。所以这几年,肉肉是一年比一年懂事,有时候甚至懂事得让朕都心疼。
对于卫隐的话不管肉肉听懂了多少,他还是勇敢地去做了,小小的身子一板一眼地走到二皇子、陆朝忠以及赵灏面前,依次认真地行礼。
“尚昕见过二皇兄,见过陆大人,见过赵大人。”
陆朝忠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卫隐一眼,随即朝着肉肉点点头,也颇为认真地向肉肉还了一礼,而赵灏见陆朝忠已经还了礼,便也跟在后面向肉肉还了一礼,但那动作却轻慢了许多,而且行完礼之后就朝众人拱拱手道了告辞,转身便走了,毕竟根据目前的情况看,他的那个学生今天是不可能再来进学了。
站在陆朝忠身侧的二皇子看着肉肉走过来,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不等肉肉向他施完全礼,便踏前一步拉住了肉肉的手,“三弟不用多礼,咳咳……”只是刚说了一句话,便咳嗽不止。
二皇子虽然比肉肉大了三岁,可是这会儿两个孩子站在一块,瘦精精的二皇子比肉肉还高不到一个头,在这动一动还会流汗的初秋,他已经披上了极保暖的银鼠皮披风。
肉肉有点笨拙地替二皇子拍了拍背,“二皇兄,不要紧吧?”
二皇子又咳了好一阵才缓下来,抬起头的时候眼角挂着点咳出的残泪,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肉肉,勉强笑道:“劳三弟担心了,每年天气一凉便会这样,不过今年已经比往年好多了。”
就像跟四皇子一样,在今天之前肉肉其实跟二皇子一点也不熟,甚至可以说比跟四皇子还要陌生,因为就像二皇子自己所言,今年他虽然仍旧是咳喘不止,但好歹是能走路能出门了,朕记得到去年为止,他还基本上没办法踏出梓宁宫大门呢。据说就连当年二皇子进学时向书圣、祖宗和陆朝忠行拜师礼都是由太监代行的,因为那时候的二皇子根本连床都起不来,可是皇后坚持要按祖制让二皇子五岁进学,皇帝劝告了两次皇后都不乐意,便顺了她的意思下了旨。
以着二皇子这样的身体,今年之前他基本上没有参加过宫里的任何宴饮聚会,跟肉肉当然也没有什么机会跟他碰面。大概是没想到这个久病在身的二皇子个性居然很是温和,尤其是跟四皇子那个小混蛋相比,二皇子才正经有个兄弟的样子,肉肉的神情较之前的紧张大大地放松下来。
陆朝忠走到两人身边,捋须轻笑:“二皇子与臻王殿下能够兄友弟恭实为社稷之福。”随后,他又特地转向一张小脸仍旧有些懵懂的肉肉,“方才四殿下的事臣等都看见了,四殿下年纪尚幼,还不能分辨善恶,他的话臻王殿下无需在意,同时,臣也希望不管何时臻王殿下都莫因外界传言而自伤,宠辱不惊方为真君子。”
肉肉仰着小脑袋认真地听着陆朝忠说话,等陆朝忠说完一直站在肉肉身边的卫隐抢先一步上前朝陆朝忠拱手为礼:“卫隐代臻王殿下谢陆大学士教诲。”而站在一边的肉肉对陆朝忠的话可能没有完全听懂,但大概也明白了五六分,看见自己的师傅朝陆朝忠致谢,赶紧也上前一步似模似样地拱起肉嘟嘟的小拳头,以童稚却认真的声音说道:“尚昕谢过陆大学士教诲。”
陆朝忠笑意盎然,看着卫隐不禁赞道:“孺子可教啊,恭喜卫先生得了个好学生。”
卫隐抚着肉肉的小肩膀淡然微笑,可神情中确实颇有自豪之意:“陆大学士夸奖了。”
陆朝忠抚髯点头,示意二皇子与肉肉、卫隐施礼告辞后,便带着二皇子朝正殿走去。
卫隐却没有带着肉肉回东配殿,他的目光却一直注视在那师生二人的背影上,直到他们进了正殿再看不见,他还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喵!”还站在他肩膀上的朕照着他的脸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发什么呆呢?都什么时辰啦?该给肉肉上课了!
卫隐被朕一巴掌呼回了神,回手一把揪住朕的后脖颈把朕从肩膀上拎下来,“个子不大,脾气不小,饿了?”
“喵~”朕四脚用力一阵猛蹬,岂有此理,快把朕放开,你这是大不敬知道吗?
卫隐笑笑把朕递到肉肉怀里,朕狠狠地瞪了那家伙一眼,却发现那家伙的目光再次转向正殿方向。而就在这时,一个太监从正殿里匆匆走了出来,还一边朝西角门走一边朝东配殿这边张望,大概没料到肉肉和卫隐居然还没进殿内,他一眼看过来正被这边诸人撞个正着,顿时便显得有些心虚地飞快跑走了。
朕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个人朕认得,他是皇后的亲信。
第12章 喵之第一课
第一天进学,虽然遇到了一点不愉快,但是并没有影响后来的授课。卫隐教导肉肉很有耐心,肉肉也是个不错的学生,除了偶尔走神揪揪朕的尾巴,撸撸朕的毛之外,师生两个配合得算是相当不错。
大概是怕皇子们不习惯,所以内府司安排的课业进程中皇子进学第一个月每天时间并不长,只有上午半天,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就可以回宫。肉肉意犹未尽地跟卫隐告别后回到永善宫,陈夫人早已经等在宫门口,见肉肉回来,紧张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
“听说早上碰见四皇子和二皇子了?小贵子含含糊糊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只跟我那儿抹着眼泪哭了一顿,说殿下受了好大的委屈。”趁着肉肉午睡空闲,陈夫人拉着福临到屋里悄声说话。
福临心里也憋着气,见陈夫人问起,就把早上的事跟陈夫人仔细说了一回。
陈夫人听完只气得浑身发抖,捏着手帕的手指指节泛着青白,“端贵妃也算是大家出身,想不到背地里对皇子却如此不加管教,四皇子再怎么说也是咱们殿下的兄弟,那些个浑话是他一个皇子该说的吗?”
福临叹口气,“虽然皇上当年下了封口令,可是知道这事的人实在太多。这几年皇上身子不好,精力又大多放在前朝,根本顾不上后宫里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清阳宫那位可是个心大的主儿,梓宁宫那位更是盯死了那个位子,她们都巴不得咱们殿下身上越脏越好,自然是放任那些流言越传越玄,而且私底下肯定还会使劲地推波助澜。”
“你叮嘱好殿下身边那几个,以后尽量离四皇子远点,就算是二皇子,虽然今天他与咱们殿下相处还算相宜,但是有皇后的手在后面推着,我总是不放心。将来那两个必是要闹个你死我活的,咱们殿下不用往里凑。”陈夫人气怒却又无奈。
听到陈夫人说这话,福临的神色却显得有些异样。陈夫人注意到福临像是想说什么,便示意他说出来。
“你真觉得皇上完全不考虑咱们殿下吗?”福临没有把话说完整,但陈夫人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眉头顿时紧皱:“殿下已经封王,咱们大夏立朝五十余年,从来没有已经封王的皇子改立为太子的。”
“以前没有,并不代表将来不会有嘛。”福临压低声音地嘟囔了一句。
陈夫人颜色一整,“福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那些事不是你该想的,也不是你能想的,你若真为了殿下着想,最好现在赶紧把那些心思都给熄了,我不希望你给殿下灌输任何不该有的暗示。”
福临脸色微僵,随即急忙摆手否认,表示自己只是随口一问,绝对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期望。
“不过,话说回来,看殿下回来似乎没有不高兴,那位卫先生是怎么处理早上的事情的?”陈夫人有点好奇地问道,她本以为肉肉回来必定会情绪低落或者心怀怨愤,只是听听福临描述早上的事情,她都觉得一肚子恶气难平,恨不得冲到皇帝面前将四皇子和他宫里下人们的恶言恶行大大地哭诉一通才好。谁知道肉肉中午回来对早上的事情一句话都没有提,整个人还兴高采烈的,只跟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卫先生上课上得多么有趣,卫先生人很好,卫先生很喜欢大仙……巴啦巴啦之类的。
“其实,今天早上碰上四皇子,还是那个卫先生推着咱们殿下上前去打招呼的,照理说咱们殿下不管是身份还是年纪,都在四皇子之上,哪有兄长给兄弟先见礼的。”对于早上的事情福临其实还有些地方想不通,估计心里到现在都憋着股气。原来可能没打算说,但陈夫人既然主动问起,福临就还是把他肚子里的不满给倒出来了。
陈夫人听完却没有跟福临一般生出怨怪,反而沉思片刻,随后点点头,“福总管,这事,你不该怪卫先生,卫先生是对的。”
福临皱眉。
“今天可是咱们殿下和四皇子第一天进学,你说皇上会不关心吗?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皇上都必然会知道。”
“可——不管怎么说,我就是心疼咱们殿下!”
“咱们再怎么心疼,也心疼不过皇上,他可是殿下的亲爹。”
福临不语,陈夫人看出他对那个卫先生还存着一些保留态度,也不点破,只替他续了一盏热茶,又随便聊了几句两人便各自起身,各忙各的去了。福临离开后,陈夫人转头吩咐自己身边的小宫女把早上伺候肉肉进学的小太监阿西叫了进来。
朕蹲在廊下无聊地舔毛,看着陈夫人屋里时不时进进出出的人,不禁感叹,肉肉可真是有个爱操心的养娘,不过——朕喜欢。
“陈夫人万福。”阿西和阿东是贴身伺候肉肉纸墨的小太监,阿东性子沉稳、思虑周全,阿西活泼机灵、心细如尘,两人都是陈夫人亲自去内府司给肉肉挑的伴当。从肉肉会走路开始就跟着肉肉,两个人配合默契,在肉肉身边伺候几年从没出过纰漏。
陈夫人挥挥手免了他的礼:“叫你过来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你,四皇子对咱们殿下说了那样无礼的话,卫先生有没有针对这件事和咱们殿下说些什么?”
一提起早上的事,阿西脸上也是一脸愤恨,但他还是很清楚地回答了陈夫人的问话。
“先生说了。”
“哦?说了些什么?”
“先生问殿下生不生气。”
“殿下怎么说?”
“殿下说:生气。”
“当然生气,这事搁谁都得生气。”陈夫人重重点点头,不过随即又有点紧张起来,“咱们殿下真的说得这么直接?”
阿西点点头,“殿下就是这么说的。”
“那听见殿下说生气卫先生说什么?”
阿西微歪头似是在认真回忆,朕在外面翻了个白眼,那个卫隐什么都没说,就摸了摸肉肉的头,笑了笑。过了一会儿,阿西也似乎想起来,跟陈夫人说了卫隐的反应。
陈夫人刚要皱眉,不过,阿西紧接着又说道:“卫先生没说什么,只是之后反问了咱们殿下一句话。”
“嗯?什么话?”
“卫先生问殿下:知道今天四皇子为什么那样对你吗?”
陈夫人闻言秀眉挑了挑,阿西知机,也不等陈夫人再问就呱拉呱拉把卫先生和肉肉之间的对话都重述了一遍,要说这小子的记性确实不错,两人说的话基本上都没有遗漏或者记错的。今天是卫隐给肉肉第一天上课,但朕觉得在两人走进东配殿之前卫隐就已经给肉肉上完了这一天真正重要的课程。
在二皇子和陆朝忠离开之后,卫隐就在东配殿的廊下跟肉肉进行了一场看似很随意的对话,就是方才阿西向陈夫人复述的那个问题,他问肉肉知不知道四皇子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肉肉回问:是因为他不喜欢他吗?
而卫隐则告诉他:并不是,四皇子并不是不喜欢他,而是害怕他。
虽然永善宫杜绝任何人提起肉肉棺材子的身份,但是这些年来作为皇子和亲王,肉肉也不可能被完全封闭在这巴掌大的小宫殿里,宫中重要节庆宴饮,作为皇子他不可能完全不参加,到了人多的地方,总有些无意或有意的人会把那些隐秘的旧事说进肉肉的耳朵里。这样的事情如果经历多了,肉肉难免会对自己的身世产生疑问,并因一知半解或被刻意扭曲过的事实误导而感觉到痛苦。于是,陈夫人和福临在征得皇帝同意后,在肉肉稍微懂事后就很大方地把事实的真相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了肉肉,这样的选择被事实证明非常聪明,至少知道真相后的肉肉,再听到那些流言就立刻能分辨出哪些是无意的哪些是恶意的,有哪些需要提防,而哪些则无需在意。
只是不管怎么样,肉肉仍旧只是个六岁多不到七岁的孩子,他的心智还不够成熟,就算他知道传言里的一切罪因其实都与他无关,他并不需要为此而承担任何责任,但那些恶毒的传言还是会伤害到他,至少让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除了永善宫的人和他的父皇,这座皇宫里没几个人喜欢他,很多人看见他都会绕路走。
肉肉听到卫隐说四皇子害怕他的时候,小脸上沮丧的神情直看得朕心里抽抽地发疼,要不是因为卫隐紧跟着又说了一些话,朕是真想上去呼他一巴掌的。
卫隐在之后的短短的几句话里跟肉肉谈及了王权的争夺与帝位继承的残酷,他把四皇子对肉肉的所有羞辱伤害都归结到了权力的斗争之中。
他告诉肉肉他越是弱小,如四皇子一样的人就越会欺凌他。
肉肉不明白,他问:“为什么?”
卫隐说:“因为他们害怕你的存在,更害怕你强大。”
“为什么?我没想过要伤害过谁。”
“你是不是会伤害别人并不重要,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威胁。因为你是皇帝的儿子,而皇帝的儿子不止你一个。”
“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是兄弟啊。”
“可是你们的父亲是皇帝,他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人,而他的权力终有一天会被继承下去。”
第13章 喵之别碰猫铃铛(蛋蛋)
肉肉的进学生活,除了第一天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之外,之后的一段时间都非常平顺。从第一天之后,肉肉早上就起得更早了,而卫先生似乎跟肉肉很有默契,师生两个一般都比内府司规定的时间早半个时辰就到了御书房。而这提前的半个时辰,卫先生并不会教肉肉什么习字书画,而是会带着肉肉在东配殿内的天井里练习吐纳站桩的基本功夫。
也是正式授课之后,大家才惊讶的发现卫先生居然还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师傅。
在看过卫隐演示的一套游龙惊凤般的精妙剑法和能够飞檐走壁的轻功后,肉肉算是彻底拜倒在了这位师傅的长衫下,每每看着卫隐的眼神都跟虔诚的信徒一样,小眼神里呲啦呲啦地全是崇拜的闪光,这段日子但凡卫隐说个什么,他都会屁颠屁颠照办不误,那份热忱让朕看得都有些嫉妒了,朕深深觉得很有必要重新宣示一下对肉肉的主权,他身边的第一亲密地位那必须是属于朕的!
不管是谁,都得靠边站!
午膳后,朕正跟肉肉腻着玩,四脚朝天躺在床上让肉肉给朕揉肚子,肉肉的小手不轻不重,吃撑的时候让他给朕揉肚子消食最合适不过。
可是——
揉着揉着,肉肉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朕正舒服地眯眼打瞌睡,他手一停朕就有点不乐意,立刻伸后脚蹬了蹬他,示意他继续,可是他还是没动。朕奇怪地一睁眼就见肉肉正歪着个小脑袋认真地盯着朕的——
朕突觉不妙,但因为确实吃撑了,动作稍微有点迟缓,肉肉的小手就一把摸上了朕的——铃铛!
在这一瞬间朕的大脑是空白的,四肢完全僵硬,只能愣愣地躺在那里……
直到再下一个瞬间,朕才骤然反应过来——
喵!
朕大叫一声,尾巴猛地往腿间一夹,飞速弹身而起,转身就朝床下跳,但是肉肉的小爪子速度更快,朕才转身起跳,肉肉已经一把将朕拦腰抱住,直接就压回了床上,然后就像个开发了玩具新功能的熊孩子一样,一下就把朕掀翻在床上,让朕继续保持四脚朝天的姿态,然后他整个小脑袋都趴了过来,那双黑得都有点泛蓝的大眼睛熠熠发光,小眼神紧紧盯在朕的铃铛上,然后那罪恶的小手就轮换着开始对朕的铃铛又摸又揉……甚至——他还想拿嘴亲上来!
喵!喵!喵!
朕的君威!
“大仙,你的蛋蛋上好多毛毛,茸茸的好好摸。”一边揉搓,那个小混蛋还一边傻乎乎地描述着那不可言状之手感。
快点放开朕!朕努力地想团起身子,可是肉肉却是仗着他的蛮力硬是压着,这也就是肉肉,朕知道他这行为是纯粹的、是天真无邪的,但凡换个人,朕早一爪子挠花他脸了。可是——就算肉肉你是纯粹觉得好玩,朕可经不住你这样揉搓啊,朕被揉的身子都开始发抖了,再揉朕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好吗?
“亲亲嘛,亲一下!”
就在朕正艰难地用后脚死劲顶着肉肉的脸,使尽全身气力阻止他的小嘴往朕铃铛上亲下去的时候,一个高亢的公鸭嗓突兀地从殿外传了进来——
“圣旨到——臻王殿下接旨!”老皇帝一道旨意如同及时雨降临,肉肉去接旨,朕则心有余悸地躺在床上喘粗气,过了好半天才从爬起来,跳下床去看老皇帝下了什么指示。
—————
天色刚刚一暗下来,朕连晚饭都没吃就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