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362节
作者:芈黍离      更新:2024-06-11 16:08      字数:6102
  “是!”
  “湖南那边,再调拨一部分钱款吧!”刘承祐又看向三司使薛居正:“昝居润他们收拾那边的烂摊子,也不容易!”
  “是!”
  经过近半年的时间,湖南的情况总算彻底稳定下来了,最主要的粮荒问题,得到了解决,赈济其民,前后消耗了十多万石的粮食。
  道司衙门基本完善,裁并州县进展顺利,各州县的统治秩序也落实巩固,大汉的诸项政策、法统都极有效率地颁布下去。
  户口的编制统计,也有了结果,根据荆湖道司八月汇报,荆湖道下,除荆南三地外,共得民93788户,其中新编20387户,包括一部分解放的隐户、难民,还有剿伏的山匪、盗贼,再加蛮民。
  针对五州蛮人的收服,在秦再雄等瑶、苗首领的辅助下,前后共编得蛮民7362户,成果喜人。虽然犹有顽固不化乃至侵袭州县者,都被镇守的汉军严厉地弹压下去。为求治安,一向是剿抚并用,招抚固然怀柔,但剿灭也毫不留情。
  至于土地与生产资料的重新分配,仍在继续落实中,湖南地域广袤,而人烟稀少,水脉纵横,宜耕土地多。土地的矛盾是次要,人口才是主要的,而朝廷主要掠夺控制,置于籍册的,还在户民。以湖南的情况来看,土地看垦殖,农业的开发,距离饱和状态,还有极大的空间富余。
  “潘美是九月南去番禺的,如已是十月末,前后历时四十余日,在岭南逗留这么长的时间,想来他所获颇多吧!”刘承祐又道。
  前番,收到岭南那边传来的善意,皇帝没有从东京派人,而是飞令留守湖南的潘美持节前往番禺,全权签订条约。从此事,就可以看出刘承祐对潘美的看重,并且,和议之事,不以文臣,而遣武将,这本身就有深意。
  受命南下之时,潘美是有受皇帝密谕的,就是让他亲自走一趟,察看刺探岭南的地理、交通、民情、军备,以为将来南征做准备。而从皇帝的密令中,潘美也意识到了,异日进军,他必受大用,故而很用心,方才在岭南逗留那般久。
  此时,听刘承祐的感慨,柴荣又起身,禀道:“陛下,枢密院这边,收到潘美一封奏表,上书其在岭南一路所察敌军政、布防及城池御备情况,十分详尽。并拟出了一条南下进兵方略,请陛下审议!”
  “这个潘美,如此性急,这是按捺不住了?朕让他去签订和约的,他却想着南下用兵,连进军方略都考虑好了!”看完奏表,刘承祐掂着手中册页,嘴里笑斥道。
  笑意逐渐隐去,刘承祐看着柴荣,幽幽道:“和约虽然达成,但南下进军,却是需要提前开始筹备了!”
  会意,柴荣十分淡定地,回刘承祐说:“陛下,按照此前的整兵条陈,荆湖兵马,已经布置妥当,全、郴之地,开始为越岭南下进行操训。另,平堑军,已然组建完成,三千士卒,都是五州苗、瑶的精壮之士,准备调往永州训练,另有十五名军校充任之!”
  顿了下,柴荣继续道:“枢密计划,以两年为期,在湖南囤积军械粮草,训练南征主力军卒,其后,依时局变化而选择动兵时机!”
  “好!”刘承祐微微颔首:“刘晟欲求和平,那朕就给他两年的安宁!”
  至于两年后,或许用不了两年,那纸和约就可以撕毁了。而在这个过程中,大汉朝得先撕毁同孟蜀之间的和议。
  第65章 开封府尹的问题
  “议了这么久,诸卿想来也都乏了,李卿暂留,其他人都还衙!”殿外天色越显冷淡,刘承祐脸上也露出少许疲态,环视一圈吩咐着。
  “臣等告退!”
  李涛没动身子,待其他人退出殿后,方才拱手向刘承祐,疑惑说:“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景范回乡奔丧后,开封府职空缺,事务无人主持,听凭下吏为之,终有懈怠。李卿分管着吏部,心中可有人选?”刘承祐沉吟几许,问道。
  开封府尹景范,今岁以来,身体便有有所不适,据其言疾病缠身,但仍旧悉心尽责,克己奉公。有鉴于此,刘承祐又是赠医送药,又多给其假,但始终难已痊愈。
  景范素来执法刚严,在洛阳时就得罪了很多人,至开封后用法仍旧从严,更得罪了一批权贵。因为他久病难治,还引起了一场风波,有职吏在官署当众以此谈乐,取笑景范是天怒人怨,德行不足,遇疾不治,连天子的恩德都难以冲去他身上的晦煞之气。还与人打赌,景范什么时候病死在府衙。
  这样的言论,传到刘承祐的耳中,自然是愤慨不已,即令将那大胆之人,夺职投入开封府狱,而参与打赌的人,一律杖责二十,其中不乏权贵子弟,谁求情都没用,已故燕国公冯道其中一子,也在其中。
  更让刘承祐气愤的,竟然还有御史进言,劝刘承祐不要因言问罪,结果被刘承祐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那等言论,已经构成嬉闹衙署,诋毁大臣,蔑视皇帝,治他个死罪都不足惜。
  刘承祐当场把那御史贬到西北,并命他把《汉邢统》抄十遍,同时,还将左都御史赵砺召来训斥了一顿,质问他是怎么选的下属。在此事上,刘承祐算是给景范出了口气,也让朝堂之上针对他的流言与非议戛然一空。也让所有人知道,天子对景范的器重。
  也是受疾病与流言的影响,入夏之后,景范曾上表请辞开封府尹,直接被刘承祐拒绝,让他暂时告假居家,就是不准他辞去开封府的职位,并嘱咐他好生养病。但景范这个人,在其位则谋其政,即便身体不爽,精力不济,仍旧不废政务。
  后来,以其老父患疾,景范再度请求去职还乡,侍奉汤药。对此,刘承祐稍微作犹豫,还是没有同意,而是传令地方官府抽调医疗资源救治其父。
  一直到八月,传来消息,景范之父亡了。这一回,刘承祐再也无法强留了,让他辞官暂离朝阙,回乡处理老父的后事。
  其后,开封府的位置,一直虚悬于此。
  当然,朝廷那么多人才,选个开封府尹,并不难,难的是能堪其任,难的是能让刘承祐放心。此前,一直舍不得放景范,也是觉得,除了他想要选个更适合的人麻烦,再加上当时景范的病看起来也不甚严重。
  此时,闻皇帝问起开封府的问题,李涛面露恍然,应道:“不瞒陛下,臣近来,对此事也有考虑!”
  “说说你心中的人选!”刘承祐眼神都没闪一下,伸手示意。
  “中书舍人申文炳,累职诸部,世务练达,陛下以为如何?”李涛说道。
  闻之,刘承祐几乎不加考虑,回道:“申文炳执性舒缓,只怕不适合!”
  见刘承祐这般干脆,李涛沉吟几许,又说:“刑部侍郎王敏谨厚慎重,治事严正,如何?”
  “王敏朕另有委派!”刘承祐又直接道。
  这下,李涛反应过来了,抬头瞟了眼刘承祐,心下了然,估计皇帝心中已有人选了。不加迟疑,识趣地请示道:“陛下识人之明,用人之智,向来为臣僚们所钦佩,敢问陛下属意何人?”
  看着李涛,刘承祐悠悠然地说道:“河北转运使李谷,卿以为如何?”
  听皇帝提出这个人选,李涛的眉头当即皱了下,脸色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但显然有所迟疑。他心中也盘算着,李谷其人,也是当代名臣,才干能力是满朝尽知的,更重要的是这也是皇帝的旧人。
  栾城之战后,被征辟入帐下,委以庶务,协助善后事宜,并且迅速取得了刘承祐的认可。等刘承祐自河北还京之时,已判成德四州政事。
  其后,历任河北,多掌要职,并配合着朝廷削藩集权,一直到成为整个河北的大管家。同样是转运使,因为北面数万戍军的缘故,李谷把控其辎需命脉,使得其权力更重。
  当然,刘承祐没有忌惮的意思,毕竟不掌兵,对其工作还很满意。这些年在朝中,刘承祐屡屡在大臣面前夸奖李谷,表示欣赏,并说李谷有宰相之才,将他长年留于河北,委屈他了。
  而此番,刘承祐显然是要做补偿了。对此,李涛心存顾忌,李谷不比他人,回京起步便是开封府尹,以他这多年积攒的功劳与皇帝的信任,拜相也是迟早的事。一旦牵扯到政事堂,牵扯到相位,那便是权力的变动,涉及到自身利益,不得不多考虑考虑。
  当然,大汉的那么多道州大吏中,也只有李谷与王朴,能让李涛感到忌惮。一旦调入京,必是抢班夺权的局面,毕竟中枢的权力就那么多,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竞争。
  刘承祐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李涛,几乎看着他脸上阴晴变化,神思不定。轻咳了声,让李涛从利弊权衡中里回过神来,刘承祐看着他,笑问道:“李卿有什么顾虑吗?还是觉得李谷难堪开封府之任?”
  闻问,李涛露出一道谦和的笑容,应道:“李惟珍之才德,人所共知,开封府纵使事务繁重,责任重大,也足以理之。只是,三年以来,李惟珍不只理河北两道财政,还担着北面诸军的供馈之责,若突然调离之,只恐误事,若出了差错,以致边军不稳……”
  显然,从李涛本心来讲,并不愿李谷调任进京。
  “难道离了李谷,河北财政、军需就无法正常运转了吗?没李谷调度,北面诸军就要作乱了吗?”刘承祐脸上仍带着笑容。
  但那抹笑意,只让李涛觉得心中发寒,赶忙说道:“陛下言重了,臣并非此意!臣以为,或可定好接任人选,待其交接妥当,再让李惟珍还京就职。另外,如今河北既分两道,转运之司职,也当分为两司!”
  听李涛这么说,刘承祐脸上的笑意方才隐去,也让李涛心安几分。考虑几许,刘承祐说:“河北情况特殊,面临的军事压力大,军需之转运供给,还是统筹调度,暂不分离。至于李谷调任后,就由王敏继任吧,他出身河北,在兵部也熟悉辎需后勤事务!”
  说着,还瞟了李涛一眼,让王敏继任,也有对其安抚的意思。毕竟接连的提议都被无情否决,刘承祐也能感受到他心里的少许郁闷。
  果然,感受到天子传达的安抚之意,李涛神情微松,恭声道:“是!”
  “关于开封府任,你回衙后,可与诸卿通报并商议,若无其他不妥,就颁制吧!”刘承祐说。
  “遵命!”李涛再拜。
  心中苦笑,先通报,再商议,皇帝的态度都如此明显了,还谈什么商议,并且此事还得由自己去落实。
  轻靠在御案上,刘承祐打量着李涛的背影,眼神逐渐深邃。良久,心中叹息,哪里会有一心为公的纯臣,刘承祐能够明显感觉到,李涛的权欲与私心,比起几年前明显加重了,或许,是“首相”当久了的缘故吧。
  第66章 这个冬季不寻常
  淑兰殿中,时隔许久,刘承祐驾幸,看望怀孕的周淑妃。“大周后”如今已怀胎近八月,肚子圆滚滚的,整个人显得富态的许多,但难掩其丽质,只是白皙的面额间,总略带着点忧愁,即便皇帝临幸,喜悦之中也透着少许幽怨。
  柔荑伸出,露出手腕,老太医规矩小心地把完脉,站起退后,躬着身躯,向帝妃禀道:“淑妃娘子脉象正常,胎儿良好,只是心绪不宁,还需舒缓,老臣再开一副安胎药方……”
  “你退下吧!”刘承祐挥了挥手。
  周娘子玉容之间的阑珊之意也少了些,然而,见其蛾眉间凝结的愁绪,似乎挥之不去的样子,刘承祐不由一叹,伸手温柔地抚过,想要将其愁闷抚平一般。
  对其表现,刘承祐也能理解,毕竟是孕妇,情绪总是不稳定的,或许因为个人的价值观与宫中规矩的约束,并没有过于激动的表现。但那种深宫妇怨,还是有些惹人心怜的。
  想当初,初入汉宫之时,周娘子还是对情爱有所憧憬的烂漫少女,如今最活泼的青春已然逝去,汉宫的生活已然习惯,但习惯之后也渐渐麻木,如其他后妃一般,只能期待着皇帝偶尔赐于一点宠幸,然后再度开始漫长而寂寥的等待。
  而相较于皇后与其他几名妃子,周淑妃并不算得宠,对于她,刘承祐体验完最初那种“收集”的快感之后,也就乏了。她所擅长的,她所喜爱的,都非刘承祐所感兴趣的。而仅以容貌,周淑妃也难占多少优势,想让皇帝感兴趣,千篇一律的美貌根本不足够。
  再加刘承祐也是个工作狂,留给后宫的时间本就不多,皇后她们都不够分,而况于深受其父教导要低调不争的周淑妃呢?
  此时,感受着刘承祐温暖的抚摸,那稍显粗粝的触感十分清晰,周娘子的俏脸渐渐红了。
  注意到其脸蛋上晕出的绯色,刘承祐以一种难得动情的语气,说道:“方才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心情郁结,对腹中胎儿不利,我看你愁绪沉容,是否有什么难以纾解的?有什么难处,同我说说。我难得来一次,笑一笑!”
  “有劳官家关心了,妾无事,只是观冬日深沉,情之所致,偶感寂寥罢了!”闻问,周娘子柔声应道。
  并且,顺势轻轻地倚入刘承祐怀里,仰着脑袋,向他露出一道笑容。只是那道笑容,明显有些勉强。
  轻搂着周娘子丰腴不少的腰身,刘承祐温声说:“我知道,自你有孕后,对你的关怀少了。只是,天下正处要紧之际,大汉气象日盛,我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到军国大事之上,有些委屈你的地方,还请体谅。
  哎,罢了,我也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宽慰你。我虽是皇帝,顾虑却不少,宫廷也不是安宁之所,情爱是难以给你了,只能尽量与你与平静与安定了……”
  刘承祐这话说得有些渣,连甜言蜜语都不敷衍了,甚至彻底打破周娘子心头仅存的一点念想,不过,足够坦诚。
  靠在其怀里,嗅着皇帝身上的味道,周娘子眸子中似乎带着点雾气,但嘴角却泛起笑容:“官家闲时,还能惦念起我,已然满足了,岂敢再多奢求?”
  听她这么说,刘承祐在其额头吻了下,说:“我今后,多来看看你!”
  美人在怀,办不了其他事,倒也求得一份宁静。只可惜,二者没能依偎多久,张德钧入内败兴了:“官家,崇政殿赵承旨那边,似有要事禀报!”
  闻言眉头蹙起,稍带歉意地看向周娘子,经男人一番抚慰,小娘子情绪已然好转几分,婉柔一笑:“官家国事繁忙,且还殿吧,若有急务,别耽误了!”
  刘承祐并不矫情,拍了拍她肩膀,起身欲走,没几步,转过身来,看着周娘子,说:“我看你愁容难展开,不利养胎,这淑兰殿也有些冷清了,我特旨,让你母、妹进宫,多陪陪你,既作叙话,也便于照顾!”
  感受着皇帝的关怀,周娘子这下总算展颜,精神似乎都好了几分,笑应道:“谢官家!”
  等刘承祐离去后,美人浅淡的玉唇轻轻抿起,有些出神,手慢慢地下放到隆起的肚皮上,细细抚摸着,嘴角逐渐勾起点笑容,人也显得从容许多。不管如何,怀上了总是好事,不论男女,今后在宫中也有了寄托,不至于那般寂寞……
  刘承祐这边,回到崇政殿,找来赵曮即问:“出了何事,都通传到淑兰殿了!”
  赵曮看起来表情有些沉重,恭声禀道:“陛下,淄州上报,景公于丧期之间,病逝了!”
  “什么!”刘承祐眉毛一挑,差点没直接站起来,语气都有些急:“怎么回事?”
  “景公多年以来,过度操劳于政务,身体本有痼疾,此番遇父丧,匆匆东归,料理后事,哀恸难已,身心俱疲,再兼寒冬,终是不支病倒!”赵曮说。
  “地方官府在做什么?景范病倒,为何不寻医生治疗?”刘承祐的语气中已带着点怒气。
  赵曮解释说:“淄州上报,景公遇疾,已急遣名医,知州也亲自登门探望,然而景公病情甚恶,急转直下,药石难治,七日即溘然而逝……”
  听他这么说,刘承祐不由闭上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脑中浮现出不少复杂的念头,前几日,还提到景范,这再闻消息,竟是噩耗。
  脸上挂着少许感伤,刘承祐低沉的语气竟有些不稳:“天何以无情,丧朕一柱国良臣!”
  “陛下,节哀!”赵曮低声劝慰说。
  缓了缓,刘承祐抬指:“赵曮,记录!”
  “是!”
  刘承祐唏嘘着吩咐:“废朝三日,追爵景范长山县公,食邑五百,增尚书令衔,以其长子袭爵。着淄州官府,于其乡梓,建庙立碑,辅理后事。另,着翰林院为其书神道碑文,记其功勋、品行!”
  寒冷的冬风,不断透过宫殿的缝隙渗入,并往刘承祐心里钻,让他感到冰凉。闻丧讯,刘承祐这心里是真的伤感,可惜,这么多年以来,故去了不少老臣,但唯有景范,让他有这种程度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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