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干饭人 第240节
作者:
郁雨竹 更新:2024-05-11 13:56 字数:4159
陈荫嘴笨,说不出所以然来,反正他就是觉得不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赵含章。
赵宽道:“你已死去,但尚有残衣遮体,但现在我却把你的残衣也剥干净了,你认为你的家人会不会恨死了我,想将我分而食之?”
赵泽就一脸严肃的道:“宽族兄,我的死亡是胡人所为,但你是我的兄长,若我的残衣能救你一命,我自是不会怪你,我想我的父母家人也不会,反而会很欣慰,我死了,还能救你一命,焉知这不是我的功德呢?”
赵宽:……
赵含章仔细的思考起来,她道:“赵泽说的不错,但赵宽和陈荫的想法也对,我们不能让游子无乡,但活人更重要。”
赵含章的决定是在旧县城里立一块碑文。
第404章 心太急
碑文是赵含章亲笔写的,写得很快,胸中似有万千悲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从进入陈县开始,她看到了太多的流离失所和生死离别。
尤其是驱逐匈奴之后回到陈县,沿路看到的惨状,更让她沉默和悲伤。
她知道,在中国人的骨子里,乡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哪怕它已是废墟,依旧想要它存在。
何况,它的确很有意义,当它伫立在那里,离乡回来的游子看到,就会想起曾经在里面的快乐日子,想到它是如何变成今日的废墟,总能激励他们努力,努力的去保护更多自己在意的地方和人。
前一日的苦难,终能成为今日之师。
赵含章从自己的感受,和事情起因写起。
“永嘉二年七月,匈奴汉国南侵,豫州首当其冲,而宋城在豫州之东,汉国分兵三路南下……百姓十不存一,为生存不得不逃离故乡,至今日,驱逐匈奴于豫州之外,然而民生凋敝,宋城已成废墟。”
“含章决定另选县址,重建宋县,因所需木料石材巨量,冬日寒冷,春耕在即,故需加快时间,含章斗胆,让人拆除旧县城,以资新县城。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愿宋县上下百姓都能走出悲痛,取前日之教训,以为今日之师,从今日起,努力耕作,努力生活,强身健体,保卫故乡,再不使外敌入侵……”
赵含章写完了碑文,检查无误后交给陈荫,“找几个工匠,找块大石头刻上,赵泽,你带人去旧县城拆东西吧,捡能用的用上。”
赵泽和陈荫躬身应了一声“是”。
赵宽看完了碑文,眼眶微湿,和赵含章行了一礼后也跟着退下。
赵含章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伸手将左手边堆积的公文拿过来摊开看。
这是汝阴郡各县和她求赈济粮的公文,凡是被匈奴占领过的地方都很艰难,不说人,至少财物是不会给剩下的。
匈奴汉国这一次从豫州卷走了大量的财富。
这么多东西,不拿回来,她心难安啊。
赵含章略一思索,便提笔给汲渊写信,道:“您一直准备着的商队可以往并州走一趟了。”
收到信的汲渊一边叫来伍生,一边整理出不少的信件、公文和消息给赵含章送去。
他也认为他们应该往并州走一趟了,不仅可以和匈奴汉国做一些生意,也能和刘琨联系上。
这一次豫州能驱除匈奴,刘琨亦有一份功劳在。
在赵含章联合苟晞大反攻时,刘琨请动了鲜卑的军队,一起向匈奴汉国发起进攻,连下对方五座城池,来了一出围魏救赵。
也正是因为刘渊感受到腹背受敌,他才退得这么干脆。
刘渊匈奴大军一撤,刘琨就带着鲜卑的军队后撤,将那五座城池中的汉人全都救回晋阳,差不多给刘渊留下了五座空城。
赵含章承刘琨的这一番情谊,战事结束后便给他去信感谢过,刘琨也回信了,双方一直想要加强经济和政治上的往来。
刘琨算是东海王一系的人,但他许多想法和东海王背道而驰,可以说,他更加愿意承认皇帝为正统,维护的是大晋的统治。
他希望苟晞和东海王能够和睦相处,共同辅佐皇帝治理好大晋,然而这样天真的想法,连赵二郎都知道不可能吧?
所以他想要联合更多的人,迫使东海王和苟晞和平谈判,共同合作,说白了,他就是披着东海王的皮,其实是在给皇帝拉赞助。
只不过这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不论是东海王、苟晞还是皇帝,他们都不想共存。
赵含章也不赞同他的政治主张,但欣赏他的手段,真要赵含章点评,这位刘琨可比闻名遐迩的名士王衍更名士。
汲渊叫来伍生,将商队出使的事交给他,“除了在刘琨面前,在外不要提女郎的名号,我会选一队兵马护送商队,便当做是商队的护卫。”
伍生认真地听着,问道:“那我们主要售卖什么货物呢?”
“琉璃和瓷器,”汲渊道:“匈奴人爱好奢靡,尤其是刘渊的几个儿子和几大将军,他们都喜欢中原的奢靡之物,越是稀罕的东西,他们越愿意倾尽所有。”
汲渊道:“他们才从中原卷了一波财富离开,这次过去,除了兑换金银铜钱外,就是将这些财宝都交换回来。”
伍生点头,不过他还是不懂,“女郎不是说我们最缺的是粮食,而不是奢靡之物吗?这用琉璃瓷器去换那些财宝,不还是奢靡之物换奢靡之物吗?”
“南方士族也喜爱中原的财宝,这些东西可与他们交换粮食,何况,你这次去又不只是换些财宝而已,还要交换金银,这世上,金银什么都可以买。”
伍生就明白了,立即点头道:“我这就去准备。”
“去吧,我让人准备你这次出行的货物。”汲渊脸色严肃下来,沉声道:“不论是什么情况,你们都不能暴露是女郎的人。”
伍生也认真的应下。
汲渊很快凑齐伍生出行需要的货物,各式各样的玻璃镜子,琉璃瓶,琉璃壶和琉璃杯,只有匈奴人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东西。
除此外还有瓷器和香皂等物,都是匈奴人会喜欢的东西。
汲渊准备好这些东西时,给赵含章的包裹也到了她手中。
她先拆开汲渊写的信,信中告知她会让伍生带着商队择日出发,然后便是各种消息。
比如,苟晞兵临洛阳城下,逼东海王出来一战,而皇帝有了傅祗带回来的两万兵马,底气略足,没有为苟晞和东海王之间调停,竟然也让东海王出城去和苟晞谈一谈。
如今东海王是腹背受敌,很不好受。
赵含章看了却只有叹气,忍不住和傅庭涵写信道,“晋帝到底意气用事了,我要是他,我就出面为苟晞和东海王调停,让苟晞不准对东海王兴兵,然后说服东海王让苟晞入京,封他做大将军。”
“与其任由他们在外面兴兵而斗,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有了傅中书的两万人马,又有苟晞相助,东海王就动不了他,”赵含章道:“苟晞好名,又有东海王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一定会支持皇帝的许多决定,此一来,他的政令就能出京,下到地方,慢慢培植起自己的势力来。”
第405章 勿忘初衷
“他还是太急了,想利用苟晞一把击退东海王,却忘了,没了东海王,却又多了一个苟晞。”
赵含章的判断不仅来源于历史上的相关记载,也来源于她对苟晞的了解。
上次苟纯刺杀她,苟晞的处理方式便让她知道,他已不是昔日的公正严明的苟晞。
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在掌握权利之后。
历史上多少人便是在权势欲望中遗失了自己,远的不说,就说魏晋时期的这些英雄枭雄们,有多少最后沉溺于声色奢靡之中。
就是她一直赞赏有加的苟晞和刘琨也没能幸免。
赵含章一边给傅庭涵写信,一边暗中警醒,将来她一定不能学他们,忘了初衷,要从群众来,到群众中去。
赵含章将信封好,然后将案上的信息挑出一些来丢进火盆里烧掉,有的则收进盒子里锁好。
等一切做好,她转了转脖子走出营帐,不远处的正有人在挖地基。
赵含章踱步走过去,坑里的人纷纷与她行礼,高声打招呼,“使君又出来散步啊?”
这几天他们都在这里干活儿,已经习惯赵含章时不时的出来走一走,据说她是看公文看多了,出来散散心,顺道让眼睛休息一下。
但他们觉得这只是赵含章的借口,她多半是出来看望他们的,只是脸皮薄,不好明说,大家都很贴心的没有戳破她。
看,她又蹲在坑边问话了,“今日天冷,晚上恐怕要降霜,你们睡觉的地方可都准备好了?”
“已经照您的吩咐搭了草棚,大家挤一挤,晚上热乎着呢,别说降霜,便是下雪,我们也不怕的。”
“对对,我们是不怕的。”
“算一算日子,我们这一块儿也该下雪了,但今年怎么还没下?”
“虽说没下雪,但天气还是这么冷,昨晚上我睡着,后来感觉冷飕飕的,愣是给冷醒了,往外一看,天还是黑乎乎的,一点儿亮光也没有,也不知是几时。”
赵含章静静地听着,心中也思虑起来,她是知道的,这个时代正好处于小冰河时期,各种天灾频发,不仅中原,草原也损失惨重。
游牧民族大举进攻中原也有这个原因在,寒潮来临,草原上的牛羊死伤大半,加上游牧民族的特性,他们便南下劫掠汉人。
赵含章心中叹息,脸上却露出笑容,和他们笑道:“天冷了多准备一些茅草,知道哪儿有茅草吗,我与你们去割。”
她笑眯眯地道:“正好,我的营帐也要添置些茅草呢。”
众人一听,有些惊诧,又有些不敢置信,忙问道:“使君也用茅草取暖吗?”
赵含章笑着颔首,“茅草铺床不错。”
这一下大家便觉得和赵含章拉进了不少,纷纷笑起来道:“是啊,是啊,茅草铺床很软和的,使君要是缺,回头我给您割一些来。”
赵含章没有表示反对,看了一下他们挖的地基,满意的点头,“今天应该就可以挖好了。”
“是,明天就可以打木桩了,就是砖头还一时不凑手,不过略等一等也有了。”
赵含章便指了这一片土地问,“要是木料和石材都能供得上,这一片你们多久能建好?”
几人就讨论起来,“起码得五十天吧?”
“不要这么久吧,我们这么多人呢?”
“也差不多,我们这地基便挖了两天,时间不能太短,而且砖头一类的还得烧制,砖坯还得晒……”
赵含章听着他们的议论,从中提取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笑道:“若是五十天内能完成,大家就不会错过春耕了。”
一听说春耕,大家都竖起耳朵来,纷纷问道:“使君,陈县令说您要分我们土地和种子,这是真的吗?”
其实大家并不缺地,现在到处死人,所以到处是地,看那些地里长满野草的地便知道它的主人不在此处了,随便谁都可以占去。
但地有了,难的是没有种子啊。
他们总不能凭空种地。
赵含章就笑着颔首道:“对,粮种我来提供,你们想种什么?”
“麦子吧?可惜冬天过了,但春天也能种,可以种春小麦。”
“对,种个春小麦,明年运气好,要是没有战乱,收了春小麦还能种豆子。”
赵含章:“为何不继续种冬小麦呢?我看我们这边都是种冬小麦的多。”
“到时候自然是会种的,不过却是另外选地,”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中年男子道:“地力有限,肥少,种完一季小麦就要休息一季,最多也就种些豆子养地,不至于把地荒芜了。”
另一个青年则道:“反正现在地多的是,这块不适合种麦子了,换一块就是,这样春小麦,冬小麦我们都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