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节
作者:我想吃肉      更新:2024-04-03 20:21      字数:3951
  “世上没有恰到好处的皇帝。”祝缨慢慢地说。
  郑熹道:“是啊!这正是要用到咱们的地方。”
  祝缨问道:“您的意思是?”
  郑熹道:“施相公的遗本透着蹊跷,陈大多半知道些什么,他倒是一片忠心。这些日子,你可察觉出些什么来?”
  祝缨道:“多半还是当年几位老相公的情谊吧。那时候我年纪不大,又早早离京,知道得也不多。他们,恐怕还是怀念当年的盛世的。”
  郑熹敲了敲扶手,低声道:“当年?盛世?祭了一个安王开的头,再祭了一个龚劼又续了二十年。这一次,不要献祭了你我才好。”
  祝缨微微吃惊:“不至于吧?”
  郑熹道:“若是府里有事,我不丁忧也是不行了的。公主下降的事,一定要尽早办妥。”
  “这……好!”
  郑熹道:“我若丁忧,你可不能再纵容冼党了!王叔亮就快到京了,思念故人不如去与他聊聊,何必理会赝品?”
  祝缨道:“我也正有事要拜托鸿胪。”
  “陛下想调郎睿、苏晟等做侍。我说,天子近卫的品级太高,两人出身又不够,还是异族,进京时间又短,心性未定,还需教导。这件事就先搁置了。梧州是你的头生子,看好了,别被人撬了。”
  祝缨不知道皇帝还有过这样的念头,背上也不由寒毛直竖。
  郑熹道:“好自为之。”
  祝缨微微低头。
  正事说完,祝缨在家招待郑熹,郑熹略坐一阵就说要回家侍疾,很快离开。祝缨将他送出门,看他上车,才转回家中。
  郑熹一走,家里重新轻松活泼起来,路丹青与苏喆嘀嘀咕咕:“这位相公架子忒大。”
  苏喆道:“他待阿翁已经是很和气的了,丞相的架子嘛。”
  “上次的陈相公不这样。”
  祝缨道:“嘀咕什么呢?小妹一会儿过来,我有事要你去办。”
  “哎!”
  …………
  王叔亮回京在恭安公主下嫁之前,王家在京城的府邸已然交回了,祝缨叫来苏喆,让她带了房契去了杨静家。
  她知道王叔亮不会收房契,杨静也不会代收,就让苏喆以自己的名义将这宅子租给王叔亮暂用。
  有杨静转圜,王叔亮便搬进了祝缨给他准备的宅子里,次日就面圣、接掌鸿胪寺去了。
  此后,朝上又泛起一股怪味儿来。
  祝缨却不管这些,她先帮着把公主出降、永王纳妃的事儿给办好。亏得老郡主争气,直到孙子嫁了公主,郡主还是缠绵病榻,居然熬到了秋天还活着,真是万千之幸!
  祝缨也在两处吃了喜酒,又往郑府探望老郡主的病情。郑霖也不时从广宁王府回娘家探望,祝缨在府里遇到过她几次。郑霖与她说起郡主病情总是不好,忍不住问:“三哥家里以前有位娘子,医妇人病极好,不如还在否?”
  即使是花姐在京城,祝缨也不会让花姐沾这样一件事,花姐远在三千里外,她就更不会提这事了。因此将手一摊:“已不在此间了。御医是天下医者中医术最好的了,莫慌,会好的。”
  她只管搜罗些名贵药材,尤其是北地物产,往郑府里一送了事。
  或许孙子的婚礼真的能振奋人心,郡主就这样一直拖到入冬。
  所有人都担心老人到了冬天会熬不过去,她却仍然熬着,到了十一月里,还活得好好的,反而是国子监死了一个正值青春的大好学子,可谓造化弄人。
  第417章 天真
  到了十一月的时候,京城已经下了两场雪了,墙根处上一场残雪还未褪尽,新的一场大雪又飘了下来。
  府里的年轻人玩疯了。
  郎睿等人绝少见到这样大的雪,一旦下雪便钻进雪幕中疯跑,天一放晴又打起雪仗来。苏喆等人久居京城,见得多了,本还矜持,但等到一个雪球飞过来打到肩膀的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投入了战局。
  院子里登时雪球乱飞,他们都是头人家的孩子,各有自己的侍从,很自然地各率随从开始了交战。不多会儿,又开始了结盟,苏喆与林风、路丹青一伙,郎睿、苏晟、金羽一派,各自指挥着仆从堆起了雪堆当掩体。
  苏喆等人有经验,将仆从分作简单的两拨,一拨团雪球,一拨开打,打得有板有眼。郎睿一方则是一腔热血,呼啦啦要上就一起上,要退就一起退,也颇有趣。
  祝缨站在檐下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到书房里接着办公。
  瑞雪兆丰年的同时,也会引发雪灾。冻死的、房子被大雪压塌了砸死人的,诸如此类,是每年冬天都有的。这些通常是各地衙门要处理的事务。一旦受灾的面积扩大,户部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她也得忙起来了。
  离年底越来越近,各地刺史已有不少人抵京,有人就地上书,请求朝廷赈济。
  此外,她暗中派往各地调查的反馈也陆续回来了,她曾向政事堂保证,到今年年底就会有一个结果,这一项尤其重要。现在已经十一月了,离给政事堂答卷没几天了。
  冬雪虽好,她却暂时不能玩耍,还得玩儿命地干活。
  外面的猴子们打了大半天的雪仗,头上身上统统被雪浸湿了,才在祝文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回房擦干头发、换了衣服,抱着姜汤狂饮。
  愉快的休沐日便沉浸在这样轻松的氛围中。
  期间又有不少人往祝府递帖子——休沐日她是一定在家的,想要拜访的人早在数日前就约好了日子了。
  直到天黑,客人们被送出府去,祝缨的休沐日才终于得到了一点闲暇时光。
  晚饭又开始了。
  人越来越多,祝府的晚饭也越来越热闹了。郎睿吃着吃着就问:“阿翁,明天我能出城去玩吗?听说,冬天打猎也不错的!”
  他久居南方,不曾在这样广阔的雪地里撒欢。
  祝缨道:“不要落单,晚上回来吃饭。”
  “哎!”
  苏晟与金羽闻言附和:“我也去!”
  路丹青还加了一句:“还有我!明晚我一准儿给厨下加餐!”
  祝缨笑道:“好,那我可等着啦!明天你们打着了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四人摩拳擦掌。
  苏喆与林风有些遗憾,他俩明天得上朝。
  次日一早,哼哈二将护送着义父/阿翁上朝,一家和睦。在宫里混了一天,晚间回家,路丹青等人却是空手而归。
  苏喆笑道:“大意了吧?这儿与家里好些东西都不一样。”
  路丹青嘀咕道:“怎么京城的兔子也比山里的狡猾呢?”
  亏得李大娘没指望她们能够解决府里的晚饭,早早买了鸡鸭菜蔬,整治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郎睿发狠道:“明天我还出去,我只是不熟练!等我熟了,一定大有收获!”
  祝缨笑道:“打猎也不能耽误了功课。”
  如意算盘被戳破,郎睿缩成了个球,苏喆无情地嘲笑着他。
  第二天,路丹青等人却没有被关在府中,祝晴天带着他们在京城熟悉风土人情。路过集市,郎睿忍不住买了一笼兔子回家,说是要给府里加餐。回家又惹得李大娘发笑,也收下了他的兔子,下了重料去烹制兔肉。
  晚饭时,金羽笑着说了兔子是郎睿买的,郎睿不服气地道:“甭管是买的还是打的,总是让家里吃到了!”
  一群小鬼吵了起来活像将整个集市的鸡鸭鹅都搬到了家里来。
  热闹的晚饭之后,祝晴天求见祝缨。
  祝缨心道:姚臻才接手京兆多久呀?这就又有事情了?
  她对祝文道:“带到书房里来吧。”
  祝文出去一会儿,将人领到了书房。祝缨看祝晴天的样子,不像是遇到极惊惶的事情,便等她先开口。
  祝晴天一抱拳,道:“大人,今天与郎君、娘子们出门,听到了一件怪事,我常得有些怪。”
  “哦?什么事?”
  “一个国子监的学生吊死了。想不开自裁的人也不少,冬天冻饿而死的也不少。这本不是什么惊人的事情,您又给国子监拨了钱粮,据我所知,学生有事,国子监也会关照一二 。照说,连他一口棺材国子监都能拨给他的,断不至于有现在这样的议论。”
  “什么议论?”
  “说是,死得冤。我让他们打听了,说是是国子监里受了气想不开就自·杀了的,没人害他。可是议论的人很多,尤其是书生们,听说,他们在灵前还打了起来。”
  祝缨道:“很好,明天继续打探。”
  “是。”
  国子监死个把学生,也不是什么大事,学生打个群架,也不算大事。这年月,无论是什么年龄的人,死亡都不是罕见的事情。国子监是杨静的地盘,出了事,也是杨静第一时间处理。万一这事没下文了,她再管这个闲事也不迟。
  相较之下,祝晴天遇事敏锐肯去打探消息,才是更让祝缨高兴的事。
  次日,她也没追问这个事,祝晴天依旧去打探消息。祝家的人与祝缨有一个共同的毛病:不太了解文人。祝府随从的识字率可能是京城最高的,但是都不够“雅”,不够了解仕林。
  祝晴天手下的无赖多,无赖们就更没什么墨水了。
  连着三天,也只听说学生们起了争执,是因为学问的流派问题,再深入了解,祝晴天也有些搞不太懂。事情不大,祝缨也不催她。
  便在此时,霍昱上表,弹劾了杨静和姚臻!
  他这一次却是没有将奏本递上去由上司筛选之后奏给皇帝,而是自己直接在朝上奏上,所以政事堂里没一个知道他又要闹这个幺蛾子。他的上司御史大夫也是一脸头痛地看着他——上司也不知道。
  各色目光之中,霍昱不为所动:“逼死学生,京兆竟也无动于衷。”
  ……——
  祝缨惊讶地看着霍昱,心中充满疑惑:这是要干什么?
  霍昱与冼敬有些疏远,这事儿祝缨是知道的,但是杨静一门心思的教学生,跟党争又有什么关系?杨静与冼敬也不亲近啊!国子监学生出了事,总要给杨静时间去查明原因、善后。这么着急归因杨静,是什么意思?
  杨静这个人,也不结党,也不就朝政发表太多的议论,说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跟户部要钱。自打祝缨自觉给钱之后,他连这个事儿都很少在朝上讲了。
  孤身在京,洁身自好,私德也很好,不蓄妓妾,也不奢侈铺张。他甚至比刘松年还和气!
  不是说不能把学生不得志的问题归咎于杨静,而是这个事儿,以霍昱的出身、立场来说,不太应该当朝把杨静树成个靶子打!
  此外还有姚臻,姚臻算是郑、冼两党相争时的中立派,哪怕霍昱现在不能说完全是个冼党,他也与姚臻没有什么直接冲突。祝缨觉得,比起参姚臻,霍昱参她的可能性还更高一些。
  但是霍昱却偏偏参了这两个人!
  皇帝也有点诧异,问道:“可有此事?”
  杨静的脸色非常的难看,他出列奏道:“确有学生自缢而死,却非被人谋害。”
  姚臻也出列,说:“听闻有此事,确是自经而亡,没有疑点。”
  霍昱却说:“怎么会没有?!杨静治学,也是顺者置诸膝,厌者摒诸渊!他于国子监中考核,所出题目颇有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