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3-03-08 16:40      字数:6013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牧清辉一贯多么重视自己的名声呀,可如今却给人毁的渣儿都不剩!牧植看不下去,又因外头诽谤牧清辉的重要一条就是说他当初其实是用不正当手段逼迫老会长退位的,他当夜便不顾商氏的阻止,自己去找了老会长,希望对方能出面,帮忙澄清一二。
  然而结果令他震惊又失望。
  记忆中慈祥又和气的老会长压根儿没见他!
  牧植又急又气,对这那扇自己曾经跟随父亲出入过多次的大门又踢又砸,最终却还是只能失望而归。
  结果两日后,母子又听说了新的消息,竟有人高发牧清辉谋害生父!
  商氏直接就懵了,牧植先是一怔,旋即暴怒道:“究竟是什么人,这般混账,摆明了要置父亲于死地!我去找他们说理!”
  “你回来!”商氏一把拉住他,咬牙切齿道:“你去找谁说理?你知道是谁告的么?”
  牧植愣住了,可却突然福至心灵,脑袋空前灵光起来,脱口而出道:“对父亲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除了那什么兰姨娘和两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还能有谁!必然是他们!”
  虽然当初家中嫡庶之争的时候他还小,可这些年渐渐长大了,又听了许多故事,对当年惊心动魄的险恶也可想想一二,知道自家能有今日境况殊为不易,自然也明白那牧子恒与牧子源母子三人对他们恨意滔天。
  说完之后,牧植径直点了家丁,气势汹汹的往兰姨娘母子所在的院落奔去,哪知去了之后才发现竟然早已人去楼空!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人都是这样,要么不倒霉,要么倒霉起来刹都刹不住。
  牧清辉入狱之后第二十日,南边传来消息,他那两个替他张罗船队、船厂的心腹,竟有一人反了!
  那人不光吞了牧清辉交于他采买货物的钱款,甚至还将写着自己名字的船厂和船队转手卖与他人,然后自己携带巨款逃之夭夭。而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不仅济南这边无人知晓,就连船厂的伙计也被蒙在鼓里,还是这日上工,突然来了一个新东家,说船厂已经易主,这消息才传开了……
  商氏知道后气的面皮涨紫,几乎登时就要昏死过去。
  外头虽然不知道那两家船厂并两支船队也是牧家的,可他们知道呀!
  须知这几年外头诸国的舶来品越发走俏,造船厂的利润倒罢了,光是那两只船队每年跑一趟,纯利润就不下百万之巨!如今那吃里扒外的混账竟偷偷瞒着他们将船厂连同船队都卖了,不单单是损失银钱,竟是将会生金蛋的金母鸡杀死了,说句釜底抽薪都不为过!
  连日来的巨大压力本就叫商氏不堪重负,如今又骤然得此噩耗,终究承受不住,当夜便发起烧来,次日整个人都迷糊了。
  如此一来,整个牧家商号的重担便压到牧植稚嫩的肩头。
  他既要照顾幼弟,又要照料病倒的母亲,还要抽出大量时间支撑已然岌岌可危的商号,并同外头许多虎视眈眈的同行咬牙周旋,更有曾被牧清辉玩了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老会长想借机报一箭之仇……
  在这多方重压之下,饶是有包括老管家在内的几名忠仆拼死协助,经验尚浅的牧植还是觉得有些吃力,眼睁睁看着商号铺面陆续关闭,夜里不知一个人藏在墙角偷偷哭了多少回。
  可哭终究无用,敌人和对手绝不会因为你的几滴眼泪就心生怜悯,进而放你一条生路。
  于是牧植就在这炼狱一般的环境和高压之下,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成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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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半月,原济南知府,现任贵州某地知府韩凤亲上奏折,言明牧清辉一案疑点重重,自己当政期间牧家商号的老掌柜就已然病入膏肓,牧清辉本人四处求医问药十分用心,便是连商会会长也是再三推辞,若非老会长亲自登门,临危受命,他也是断断不肯的。
  反观牧家两名庶子,亦是此番告发牧清辉害死老掌柜的原告,乃是济南府远近闻名的浪荡公子哥儿,打小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对嫡长兄十分不敬……
  后来老掌柜突然离世,牧清辉非但没有苛待这母子三人,反而给了足够的银两与宅院,若此二人就此改过,自己寻个营生,本分经营,根本不会为生计发愁!
  然而事与愿违,此三人非但不知足,反而恨不得短短几日就将分得家产挥霍一空,又是迷恋妓女,又是沉迷赌博的,而今没了本钱,又欲诬告嫡兄!
  最后韩凤言辞恳切道:“当时牧家老掌柜去世,济南府内外数位名医都是在场的,并无疑点。且那老掌柜早在多年前就油尽灯枯,若无牧清辉尽心尽力的侍奉汤药,哪里还能再多那几年!因此此等诬告,着实是小人恶意为之,不可信!”
  这似乎是一个讯号。
  那所谓发现牧清辉谋害亲父的果然就是他的两名同父异母的庶兄弟,负责此案的官员也曾传唤他们,然而经过审理之后却发现两人不光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就连证词也经不住推敲,多次审讯之后就不难发现许多前后矛盾之处,想不叫人怀疑都难……
  皇太子亲自将韩凤替牧清辉辩白的折子挑出来,当堂叫人念了,又让众朝臣相互传阅,然后他本人竟一改数日前的坚持,破天荒的表示此案有疑点!
  “牧掌柜乃是父皇亲赐过义商匾额之人,民间风评也甚佳,孤也颇多关注,这几日时时叫主审官员汇报进度,亦觉疑点重重。”
  话音刚落,魏渊先就看过去,两道平时就爱皱着的眉头当即皱的更紧了。
  “我大禄朝律法明文规定,但凡家产,父死子继,又以嫡长子为尊!”皇太子意味深长的说着这话,别有深意的打量着众朝臣,又道:“想那原告虽信誓旦旦的说牧清辉如何如何,可转眼半月过去,竟没一点儿有力的证据!再者此事本就蹊跷,那牧清辉本就是嫡长子,便是他没了,还有牧将军,哪里会轮到两个庶子?他急甚么?”
  “想来诬告之人当真其心可诛!不仅要乱了正统,且不顾牧将军正在边关,浴血厮杀,竟要料理他刚捐了几十万家产与朝廷做军费的兄弟,岂不叫人寒心?”
  他说的是牧清辉的案子,可口口声声“嫡庶之分”“正统”的,摆明了就是在为自己立标杆,昭示自己的名正言顺与清白坦荡。
  且不说众朝臣只觉得皇太子当真越发急不可耐了:他说的那都是寻常百姓人家分配家产的情况,可众皇子分的哪里是什么家产,而是关乎无数百姓前程命运的江山!哪里能以此等律法衡量?
  再者,你说的也不对呀!
  你虽有太子之名,可占长不占嫡,谁不知道你的真正生母并非中宫皇后,却又在这里欲盖弥彰做甚!
  “殿下!”眼见着皇太子说的竟与早前同自己商议好的相去甚远,魏渊终于待不住了,上前一步,出列道:“此事牵涉甚广,便是那牧清辉未曾谋害生父,难道殿下忘了,先前他的一桩罪名?那私盐票子可还作为呈堂证物摆着呢!且牧清辉多年以来借助其弟在位之便利,大肆聚拢钱财,强买强卖,此风不可长!”
  “魏大人此言差矣!”杜文紧随其后道:“仅凭几张私盐票子,且不说有谁人亲眼看着是从牧家别院挖出来的,单说那院子何其之大,每日往来人员何其之多,那牧清辉一年也不过去住几日罢了,如何能断定就是他的?真要推断起来,竟是旁人诬陷的可能更多些!”
  杜文又道:“还有那什么强买强卖,牧家商号账本一早就已呈了上去,太子殿下还特意派了精通此道的户部官员一一查验,又派专人去济南府各大分铺及开封城内两家分号验明,并无出入!那所谓强买强卖的苦主也找到了,并有证词在,买卖双方皆是自愿,并无强迫一说!”
  他本就在户部任职,虽需要避嫌,可对这类消息来源依旧十分敏感而及时。
  “杜大人言之有理,”一个十二皇子外家的人跳出来,一脸正色道:“难不成魏大人忘了?牧清辉一案当初还是唐阁老亲自报上去的哩,乃是他们自己发现端倪,发现被人诬陷,这才主动暴露,哪里是被抓到尾巴!魏大人也是两朝老臣了,如何能够因果不分,是非不明,甚至公报私仇呢?”
  诚然,因圣人意外中风,太过年幼的十二皇子继位可能本就微乎其微,可如今大家都认定了动手的便是三皇子,自然不愿意见他安然无恙的从大理寺出来,因此便要暂时联起手来,决心先彻底弄死了三皇子再说。
  一时间,朝堂之上再次闹起来,许多大臣都各有各的道理。
  魏渊却一直都死死盯着皇太子,眼神风云变幻,再瞧瞧今日自始至终都未受到一点阻碍的杜文,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是日,皇太子在同四位阁老商议过后,一致认定三皇子一派告发牧清辉贩卖私盐,以及牧清辉纵容、庇护其兄强买强卖、聚敛钱财等罪名乃是诬告,牧清辉无罪释放!
  此时阳春三月已快耗尽,持续将近两个月,轰动一时的“牧氏大案”终于落下帷幕。
  令无数人意外和惊讶的是,倒台的却不是猜测之中的牧清辉,而是当初因被怀疑谋害十二皇子的三皇子!
  第一百一十章
  牧清辉的无罪释放, 不仅代表着唐党的再一次胜利, 还彻底证明了三皇子胁迫的大罪。
  消息传回宫中后, 圣人气的半天喘不上气来,又当着许多人的面大骂, 说三皇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皇后听后当场跌坐在地, 又不断哭求。
  然而圣人此刻只觉得一种被欺瞒被愚弄的愤怒, 哪里会听?饶是口齿不清,还坚持将皇后禁足,又把三皇子圈禁了。
  莫说如今圣人还不知能坚持多久, 便只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八字评价,就已经彻彻底底的将三皇子从可能继位的名单上划掉了。
  皇后便是一朝国母,国母被禁足当真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且不说她的母家, 便是朝堂中许多大臣也纷纷上书, 请求圣人三思。
  但莫说还在气头上的圣人压根儿听不进去这些, 反倒是火上浇油, 就是那一众皇子,也不可能错失此等大好时机, 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跌下去的一个有力竞争者再次立起来。
  因此朝堂之上便出现了空前一幕:
  一贯互看不顺的皇太子和被释放出来的二皇子等人竟罕见的不与对方唱反调, 开始一致对付起三皇子来!
  再加上唐芽的支持, 杜文等人的趁热打铁,即便九公主再如何拼尽全力,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三皇子, 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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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天日之时,牧清辉只觉得仿佛从未见过这般蓝的天,从未看过这样白的云,甚至就连外面透着融融春意的空气,也有些陌生了。
  杜文亲自来接他。
  牧清辉见到他之后,二话不说,一揖到地,万分感慨道:“不曾想到还有重见天日之时,却叫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当初杜文头一次在大牢里见到牧清辉的时候,他虽然落魄,可难掩富贵气象,双颊饱满、眼神明亮,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股生机;如今在里头一待两月,人瘦了不说,就连眼眶也深深眍下去,周围满是皱纹,眼珠都浑浊了,活像是老了十多岁!
  杜文看后不胜唏嘘,忙上前扶起他,又拉着往车里走,道:“你家虽好,可毕竟久无人居住,空旷的很,也冷清的很,且先来我家拾掇一晚,休整几日,待我们都放下心来,这才放你回去。”
  牧清辉有几分贪婪的看了几眼蔚蓝的天空,闻言忙拱手道:“不必这样麻烦,周伯也在家,哪里又需要去叨扰弟妹与二老?”
  自从得知他出事之后,郊外庄子上牧清寒的奶公周伯便十分焦急,竟连夜跑去杜家下跪,老泪纵横的求杜文救救他家大爷,更主动带来一生积蓄供他上下打点……
  周伯虽然只是牧清寒的奶公,但对牧清辉这个大爷也十分照顾,主仆几人感情颇深。
  杜文笑道:“我便猜你会这样说,一早就叫了周伯去我家,如今正等着呢。我家虽小,然客房还有几间,你且安心住着吧。”
  说完,便吩咐车夫启程。
  牧家院子固然拾掇的好,可到底少了些人气,前番又因为风声问题人心浮动,下人也走了几个,未必照顾得好人。而周伯虽然衷心,终究年纪大了,约莫有些地方便力不从心,杜文哪里敢叫牧清辉这么回去?
  推辞不过的牧清辉上了车,又忍不住掀开窗帘,望着两侧飞快向后移动的景物感慨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原先我风光的时候,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当真是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遍的绫罗绸缎,交不尽的朋友,使唤不够的奴才!哪成想一朝落难,是人是鬼就都显出来,树还没倒呢,猢狲便已然散了……”
  想当初,他何等意气风发,不管走到哪儿都受人仰视、追捧,而突然一夜之间被捉入狱,其落差之大不亚于从天上到地下,也算是尝尽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如今重回人世,颇有沧桑之感。
  杜文亦道:“的确如此,不过也不尽是坏事,好歹也能借此机会,辨识人心。”
  因有皇太子的腰牌,后头杜文和杜瑕,甚至是周伯都进去看了一回,也说了外头的事情与他听,比如说济南商会老会长的反应,再比如,南边其中一个船厂并船队的巨变。
  原本周伯害怕自家大爷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哪知牧清辉听到这个消息竟意外平静,只是点头,淡淡道:“意料之中。”
  本来自己为了掩人耳目,不露一点马脚,他叫那两个心腹去南边发展时就不曾扣下卖身契,一应事务全凭良心。后来渐渐成了气候,为了进一步调动积极性,牧清辉索性一人划了两成干股与他们,而至于他自己的那八成干股,俱都用的化名。
  任谁看,这都是一种极其冒险的做法,只要那两人有一点儿私心,哪怕就是要占山为王,自立门户,牧清辉明面上也不可能拿他们如何!因为没有证据!
  可之前牧清辉混的风生水起,更有牧清寒这个京官儿极其一系列盘根错节的关系在,威慑力巨大,众人非但不敢有异心,反而要加倍卖命,希望能得了牧清辉的赏识。
  然而突然的,牧清辉被抓,牧清寒也被人弹劾滥用职权,官商勾结,眼见着牧家就要被连根拔起,他们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少本就不那么忠诚的下人心思立刻就活动了。
  早在被从济南府押往开封的路上,牧清辉就已经产生过这种担心,故而后头周伯小心翼翼告诉的真相,与他而言也不过是猜测被验证而已,并不算多么震惊。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可该心疼的还是要心疼。
  说不心疼损失的银钱,那是假的,可相较于银钱,牧清辉更心疼的恐怕还是对待那人的一片真心,以及这些年的辛苦经营一朝付诸东流!
  那日周伯走后,牧清辉也曾面对空无一人的牢房暴躁、抓狂,几乎要发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夜深人静之时,便是有今天没明日的死囚都该睡了,可牧清辉还是只能大睁着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灰突突的冰冷石墙,胸腔中不断翻滚的恨意叫他无法平静。假如那个背叛他的手下此刻便出现在他面前,他毫不怀疑自己绝对会扑上去,然后生生用两只手掐死对方!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可是呀,在大牢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熬着熬着,他就想通了,不仅仅是这一次的事,还有许多以前应该想,却总是没时间,也静不下心来想的事情。
  因为外有杜文不断周旋,内有唐芽直接上下施压,主审官员根本不敢对他用刑,又因证据不足,被杜文一一撕撸,也不能定罪,牧清辉就只是被关押着。
  曾经的牧清辉几乎每日都忙的脚不沾地,连吃饭睡觉都是挤时间,他曾无数次渴望过什么都不必做的悠闲时光。然而当这种日子以猝不及防的姿态突然降临,他却愕然发现,原来什么都不能做的状态,是这般叫人无所适从。
  每一天,每个周而复始的每一天,牧清辉哪里都不能去,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一方暗无天日的小小空间。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一笔一纸都摸不到,更别提像以往那样消遣排解。
  他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因为此地关押的皆是身份敏感和罪名重大的囚犯,按照规矩,不管是牢头还是狱卒,都是不被允许同囚犯交流的。而除了牧清辉之外的绝大部分囚犯,要么歇斯底里的疯狂,要么被打的奄奄一息,要么就是一言不发的失魂落魄……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
  在中间最叫人无法忍受的那些日子里,牧清辉想过死,他觉得这种完全看不到尽头的日子自己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