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 第96节
作者:
步月归 更新:2024-03-12 12:54 字数:3930
“我就在这,有什么话不如殿下亲口说给也川听。”
第87章
温昭明没料到他会来, 脚下猛滑了一下,宋也川一手托着她,另一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罐子, 里头装了半瓶雪,密密实实的。他把罐子递给冬禧,另一只手将她指尖握住。
只握这一下,他便侧眸去看她, 温昭明挽着他的胳膊对他笑:“不冷。”
飞雪细密,粘在宋也川的睫毛上, 口中呼出的白气将他清隽的面容照得朦胧又依稀起来。
他还穿着玄色的披风,领侧一圈兔毛的滚边, 衬得他的面容带着一种透明的白。
“今日该多收一些的。攒了两罐子埋在树下,等到了夏天取出来煮茶。”进了室内,温昭明由着侍女替她洗手, 一面兴味盎然:“等到了夏天,我煮给你喝。”
她总是会许诺未来, 哪怕只是听了, 就让人心里产生了一丝期待。
宋也川倚着屏风安静地看她, 温昭明却被他看得有些赧了:“看我干什么?”
她眼睛很亮, 像是一对嵌在冠上的珠子。
宋也川温文尔雅, 对她道:“昭昭好看。”
他走上前,将她拥住,温昭明哎了声,说:“我手上还有水。”
侍女们见此情景都退了下去, 宋也川的头贴着温昭明的颈, 片刻后轻轻吻了一下。
他眉眼温润,温昭明想起了之前的那天, 呼吸吹在颈上痒痒的,她忍不住笑:“也川,你像一只小狗。”
宋也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既不反驳也不说话。
方才他对池濯说,要找个人帮他顶罪。这是他的心里话,他也确确实实可以办得到。哪怕到现在他都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是他走回来的路上,心里又是这样的不安。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了,又说不出是哪里,他比过去心狠了手段也高明多了,却又好像是渐渐迷失了,日益变得面目可憎。站在温昭明身边,他才没那么茫然。
封无疆的话总会一次一次出现在他的耳边:你要舍弃你的良心、舍弃你的慈悲。
温昭明由着他抱着,直到他缓缓站直了身子。
“我饿了。”他好看的眸子对着她笑,漾开一点碎星般的微光,“吃饭吧。”
*
乾清宫里,温兖听那个叫汪羽的锦衣卫说完全部的话。
“宋也川去买了书?”
“是,给了不少钱,得有六七个银角子。”
温兖嗯了声:“知道是什么书么?”
“属下事后去问了那个书摊老板,他不是个嘴紧的,给了两壶酒灌得他找不到北。只说是从印厂拿来的手抄本。他说这本书的抄本其实有两套,分了上下册,他只给了宋也川一本,余下的还想再卖个好价钱。”说罢,汪羽从袖中掏出一本册,“这是下册。”
温兖翻了两页:“这字倒是眼生,明日带去翰林院问问,有没有人见过。”
“今日朕问起他时,他还道尚无进展,也不知是害怕打草惊蛇,还是有意瞒着朕。”
温兖说罢,淡淡看着下头的锦衣卫:“朕记得你是容贵妃的家里人?”
汪羽闻言,立刻有些激动:“是。”
不是什么近亲,只不过是有那么几分沾亲带故。温兖点头:“朕记得,你们家如今好几个孩子都在军中,还有两个入了朝堂,在兵部、吏部任职。可见你们家出息人才。”
汪羽立刻磕头:“都是为陛下效力。”
“起吧。”温兖抬手,“承国公生了个好女儿,替朕生了第一个儿子,你们家是朕的岳家,好好干吧,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汪羽千恩万谢地告退了,温兖神情依然冷淡。
片刻后,大伴何素过来为他倒茶,温兖饮了一口,重重放下:“不够烫,重新沏。”
何素立刻跪下请罪,见温兖不说话,只好虾着腰下去重新沏茶。
*
虽然皇帝说的是去翰林院问问,汪羽到了翰林院之后,叫人将翰林院整个围了起来,既不许给热水也不许送饭进去。每个时辰叫十个人出来,拿着那本册子问话,若这十个人里没人说得出来,那便继续回去饿着。
身边的锦衣卫低声道:“汪哥哥,陛下到底也没让咱们刑讯,翰林院的人都金贵,也受不住刑,咱们盘问一番也就是了。”
早些年的确有些私刑,只是自司礼监日渐凋敝后,锦衣卫也加了几分小心,不似过去那般任意妄为。
汪羽也是做了好一阵孙子了,闻言立刻道:“昨日你也在,陛下说了什么你也清楚。这事儿是关乎陛下的体面,陛下不开口,咱们得想到陛下的前面去。你也听了,陛下拿我们汪家当岳家,这么算下来我和陛下还能攀着亲,出了事有我担着呢!”
中午那一餐不吃也就罢了,到了晚上渐渐有几位上了年岁的翰林便不大受的了了。
除了不许饮水吃饭之外,锦衣卫也不许他们如厕,这些人体面了一辈子,断不能接受当众便溺,不少人都咬牙硬忍着,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不乏有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咱们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您查案拿人,别难为我们。”
汪羽冷笑:“这篇赋最初便是在京中流传起来的,翰林院的大人们哪个不认得几个朋友,能写这篇赋的人也不算是等闲人物,所以说与不说的,全看大人们对陛下的忠心了。”
一直熬到下钱粮的时候,终于有一位大人熬不住了。
他抖着手说:“这字,看着有些像池侍读。”
汪羽立刻叫人去拿了池濯的字,两相对比后冷笑:“您蒙我呢?这哪里像了?”
老翰林脸色苍白:“虽初看不甚像,但这运笔的手法确实一样的。”
汪羽照着他说的,又看了看,似有所悟:“你口中的池侍读如今在何处?”
身旁的锦衣卫附耳几句,汪羽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原来还是个有大气运的,是公主殿下的人。”
那翰林说:“江尘述死后,修国史的事便落在了池侍读身上,他平日里只在卯时来翰林院应卯,平时都在文华殿后头的廊房里当值。”
汪羽挥挥手叫人撤了,立时便去了文华殿。
等宋也川得了消息时,人已经被下了狱。
听说其阳公主到了御前去请罪,陛下不肯见她,只承诺了不上刑,暂且关着。
宋也川黄昏时去见了一次皇帝,等出去时天已经黑透了。
其阳公主仍在那跪着,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宋也川时,宋也川透过她的眼睛,好像看到了那时的温昭明。
她也曾几次跪在这,为他求情。
温清影不说话,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渴望能从他嘴里听到什么。
宋也川经过她身边时,只平声说:“风大了,殿下回去吧。”
“宋御史。”温清影在他背后叫他,宋也川停了步子,没有回头看她。
“他会死吗?”
宋也川微微侧身:“这书到底是不是池侍读写的还没有定论,殿下不要担忧。”
就像是太医院里惯会给人开的太平方那样,宋也川也不知道这话安慰的是谁。
他又向温清影的方向走了几步,低声说:“殿下若再跪下去,便有负荆请罪之嫌,陛下只怕会更加生疑。不论此事到底和驸马有没有关系,殿下都该隔岸观火,别牵扯进去。”
“若今日是你,你觉得我阿姊会袖手旁观吗?”
宋也川依稀一笑:“我只知道,我若是池侍读,定然希望殿下能平安。”
他不再说话,沿着丹墀走远了。
温清影凝然默默良久,对着自己的侍女招了招手。
那两人如释重负,立即来搀扶她。
月华门后,裴泓站在那看了许久,宋也川迈过了这道门才看见他:“你怎么还不回去?”
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了钥,宋也川有鱼牌可以出宫,裴泓只怕就只能宿在宫里了。
“池濯的事有定论了吗?”
“还没。”宋也川今日心虚也很乱,从荷包里掏出一枚温昭明做得薄荷糖含在口中。
清凉里又似带了一丝辛辣,就连头脑也更清明了几分。
见裴泓盯着看,他便分了一颗出去。
“这是长公主做的?”裴泓问。
“嗯。”
“池濯的事你还要插手么?”裴泓将薄荷糖吃进嘴里,又停了停,“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他的目光又看向了温清影的方向,再缓缓收回来。
“嗯。”宋也川冷静道:“若只有这一篇也就罢了。只是我觉得以池濯的性子,他写的不会只有这一本,若深查下去,只怕会有不少人借机构陷他。不单要救,还得早一日了结才踏实。”
两人一起沉默了片刻。裴泓才说:“我原本觉得,尚主这件事对池濯不是什么好事。这不是我说的酸话,他这些年差事做得很好,若不是公主出降,再过几年肯定能稳稳坐在通议大夫的位置上。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不想擢升,而只想去修旁人不愿意去修的史书,他为的无非是能沿着孟大人的路走下去,不要让旁人把大梁史篡改得面目模糊罢了。”
“他利用了公主对他的心意。”裴泓低声说,“他没给公主荣光,却又让她因此受折辱。”
夜阑人静,宋也川的目光沉沉若水,只觉得裴泓的这句话说得他脸上一痛。
那日回府后,宋也川将裴泓的话说给了温昭明。
温昭明却笑了,她说:“你不要什么都代入自己的身上。”
“我以你为荣,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她拉着宋也川的手,让他和自己一起坐在八仙榻上,宋也川身上还带着她做得薄荷糖的味道,温昭明解开了他的荷包,才发现只余下了一颗。
“这么快?”她前一日才装了十颗,今日便没了。
这几日宋也川夜不安寝,白日里又踏着月色去上朝,回府之后又会忙到夜深。温昭明心里牵挂,便去宫里的花房中移栽了几棵两年生的薄荷。派人养在府上的暖房里,亲自摘了叶子和川贝母、麦糖一起熬化做成了薄荷糖。
宋也川养成了习惯,坐在都察院的衙门里,便顺手摸了一颗放在口中含化。
这些糖能让他清醒,也能让他想到温昭明。
越吃越少,他舍不得吃了,只想放在身上,偶尔用手轻轻摸一下荷包。
“不用麻烦了昭昭。”他低声说。
“不麻烦。”温昭明将他腰上荷包取下来,“天气冷我出门的时候也少,西厢里还晾着昨天刚做完的,明日早上我给你装。过去记得你不是很爱吃甜的,这样的东西吃多了,仔细牙疼。”
“好。”宋也川眼里闪过了一丝亮光。
她觉察出了宋也川和过去的不同,他话少了些,笑容也不多,偶尔会坐在窗边发呆。
温昭明觉得心疼,便会缠着他说话。
宋也川感觉到了她言语中的安抚,就会对她笑,有时也会轻轻地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