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萝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安静静了, 他原本以为她是已经打好了腹稿, 毕竟碎碎念了那么多遍，可现在看她似乎不是这个状态。
  眼神很空，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洛予齐从来没在小萝卜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眉心几可不察皱了下：“怎么了？”
  “啊。”洛卿手忙脚乱去翻自己的小本子，可她忘了自己打的是腹稿, 做无用功一般在本子上翻了半天, 却看到了空白一片, 像她此时此刻的脑子。
  好在她一直都十分相信死记硬背的道理, 就算这时候慌乱也没有忘记练习了千遍万遍的话。
  “阿、阿姨好。”惦记着哥哥，洛卿这会儿暂时没有花那么多精力去思考其他的事情，“我叫洛卿, 您也可以跟哥哥一样喊我小萝卜, 这是给您挑的花。”
  将花放在墓前, 看着照片上陌生的女人，洛卿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或许对她唯一的感激就是，给了自己一个哥哥。
  “谢谢您给了我这么好的哥哥，以后……”说到这里，洛卿罕见地迟疑了，手机像是一块烙铁一般在她手中发烫。
  那天短信的每一个字她不用背都能印在心里，可她放不下哥哥，察觉哥哥转头过来，洛卿咬牙：“以后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照顾好他，成为陪伴他的家、家人，提醒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身体，请您不用担心。”
  [我的乖乖，原来不想跟大家回去是要陪哥哥来陵园啊，这么说来兄妹两好像相依为命似的。]
  [妹妹早就想好要给哥哥一个承诺了吧。]
  [不对劲，我总觉得苗苗的情绪不太对，我好像没见过她这样。]
  隔了好一会儿，她又轻声说：“对不起，我嘴笨，可我向您保证，哥哥是我很重要的人，特别特别重要，一点都不想失去他。”
  说到这里，她眼眶一热，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仿佛喘不上气似的，说几个字就要停一停：“我再也遇不到这样好的哥哥了，所以特别珍惜，就算我好不够好，我都想在他身边，求求您……让我待在他身边。”
  [虽然知道苗苗很在意哥哥，可怎么听着像是下一秒哥哥就要离开她了一样？]
  [哥哥都给她那么大的安全感了，为什么还这么说？]
  [怎么突然就哭了啊？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我以为这个画面会是妹妹安慰哥哥来着，怎么妹妹哭得比哥哥还要伤心？]
  旁边的洛予齐眸色一点点深了，听了那么多次小萝卜的腹稿，却没听过这一段。
  眼看着小萝卜已经把自己哭得快要窒息，洛予齐一把将她拉起来：“行了。”
  取来纸巾给小萝卜把脸上的眼泪擦干，这才发现她眼神跟以往不同，不仅仅是空，还藏着害怕和恐惧。
  这下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洛予齐就是蠢了，他沉声问：“来的时候还好好的，遇到什么事了？”
  哥哥说过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跟他说，可话到了洛卿嘴边她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更何况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就连自己要怎么去应付这件事都不知道。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哥哥：“哥，我想一直跟你是一家人。”
  “糊涂了？”洛予齐说，“昨晚全世界都知道你跟我是一家人了。”
  【是啊，全世界都知道了。】
  这是洛卿脑海里闪过的唯一念头。
  【哥哥说过，上晓天下晓地，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的一家人。】
  “小萝卜。”洛予齐问，“有什么事是可以不跟哥哥说的？”
  洛卿刚要说话，手机又再一次震动起来。
  这熟悉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开始发抖，愣是没能第一时间抬起手，不管来消息的人是谁她都不敢看。
  或许换种意义来说，她是花了五年才有新的一生，可对于她自己来说，从记事起她就一直在努力，努力逃脱既定的命运想要给自己新的人生了。
  不是五年，是二十年。
  直到现在她都在努力。
  过去的事像是一道枷锁，她努力忘记努力让自己不回想，不仅仅是高家人，不管是哪一家人她都不愿意提起。
  一旦提起，就好像有人在她的神经里一直拨弄着过去十五年的每一天。
  明明已经在新的世界了，为什么呢。
  是新的世界吗？洛卿脸色煞白，一点一点抬头。
  因为眼泪一直都没停下过，此时她发出声音都有些困难，声音很哑：“哥……”
  消息像是催命符，就连洛予齐也发现了不对劲，他凝眸，第一次没有顾及小萝卜的隐私强硬地将她的手拉起来。
  养了小半年，手腕还是这么细。
  虽然手机有锁，可对方是打电话过来的，看着是宁阳的号码，洛予齐眼神顿时深似寒潭，直接替小萝卜按了接听键。
  洛卿见状立刻抬手阻止：“哥！”
  洛予齐撑着伞的那只手曲起来挡住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请问是洛卿吗？刚才给您发信息您好像很忙没看到。”那头的男人声音十分谄媚，没听到回到还是迫不及待地说，“您知道高苗苗吗？听说您派人去宁阳找她了，我们是她的家人，这不是清明了……知道您这些家人可能会想她，所以我们带着她来见您了，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手机没有按免提，只是陵园安静，所以有些许声音会落到洛卿的耳里。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声音的。
  就算她死了，在后来的很多日夜里她耳朵边都在回响着这个声音。
  “那是不是苗苗？”
  “看着像是，没看到肇事的车，这赔偿都要不了。”
  “爸，看着伤得很重……这，要打120吗？”
  一片寂静后，男人低声道：“回去。”
  “什么？”
  “她现在高中了。”男人压低声音，“以前义务教育不用学费，现在不仅要学费还要生活费，一百两百不是钱？本来脑子就不好，读书也是浪费钱，现在又被撞成这样，去医院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治好，我们领她回家是让她给我们的便利的，不是来讨债的。”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男人拉着儿子往回走，“你大半夜为难她非要骂她让她出来给你买东西，真要等她好了，你想让她把这个当做以后拿捏你的借口吗？”
  她躺在地上，为了爬到路边几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可就是这么看着两个无比熟悉的人越走越远，带走了她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当初她如何被辗转来到一个新的家，这些人亲手给她的希望，却在那一刻彻底被碾碎。
  她的手还在往前伸着，身边是半夜下来给他们买的东西，打碎了一地，混在她的血里，又被落下来的新雪覆盖。
  走不下去了。
  她想。
  她真的真的，有在很努力的活着了，可是她也真的很累很累了。
  洛卿胸口剧烈起伏，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一瞬间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压得她站立不稳，视线模糊，周身都没了力气。
  她想要跟哥哥说点什么，至少要解释一下。
  可她说不出话，就像当初生命流逝的时候，开不了口留住抛下她的所谓的“家人”。
  她嘴巴无力地开开合合，像是失了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想要找到什么可以扶住的东西，可那瞬间却直接无力跌落在地上。
  洛予齐立刻抛下手机和伞，将人给紧紧抱了起来。
  看出来了她的情绪崩溃，洛予齐将人紧紧环住；“没事没事，我在，现在是我在你身边。”
  洛卿紧紧捏住他的衣服，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也顾不上许多，洛予齐厉声喊：“齐昀！”
  齐昀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这样了，手忙脚乱在后面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要给一大一小两个洛总打伞还是要做其他的什么，听到洛总喊自己，急道：“洛总，我在这里！”
  “打电话叫许博姜悦回私宅，立刻。”
  “好、好的。”
  今天场景特殊，跟来的就只有齐昀一个人。
  齐昀在打电话的途中就见洛总将洛卿抱了起来，快步走出陵园。
  [操操操到底怎么了？我现在敢确定苗苗有一定不是因为来祭奠才会崩溃的。]
  [看得我好揪心，天哪我从来没遇到过谁会这么撕心裂肺过。]
  [心疼死我了，苗苗那一瞬间的情让我觉得好绝望啊。]
  [哥哥好吓人，上次直播威胁其他网友的时候都没这么吓人。]
  [那个电话是不是？那个电话是谁打的？]
  节目的车跟洛予齐的并不是同一个，这时候显然人家根本没空管他们，只好赶紧跟在后面。
  “洛总，许医生和姜悦已经到了。”上车几分钟，齐昀转过身，“火车站那边……”
  一看到后面老板的脸色，齐昀顿时吓了一个激灵。
  跟在老板身边这么久，当初老板夺权在股东大会上舌战群儒时都没这么生气过，他更多时候都运筹帷幄，没有什么能让他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算下来好像例外都在小洛总身上。
  “老、老板。”
  洛予齐轻轻捂住了小萝卜的耳朵，嘴里说出的话却十分阴寒：“让他们来。”
  早就有人在火车站那边接应了，只要那三个人一下车就会被带走。
  这下齐昀总算知道刚才那个电话是谁打的。
  这么多人防范着，就为了避免小洛总这道这件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事情解决，偏偏这三人不知死活的直接联系上了小洛总。
  这不是在老虎头上拔毛吗！
  齐昀默默打电话通知等在火车站的人，从后视镜看着老板，一直都在安抚小洛总的情绪。
  “查查是谁给了他们联系方式。”
  “好的洛总。”
  洛卿一路上都有些浑浑噩噩，一会儿出现的是以前的画面，一会儿出现的都是现在哥哥的脸。
  两个世界让她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现实哪个才是虚幻。
  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有，这是一场梦吗？
  忽而，她听到头顶传来哥哥低沉温和的声音：“小萝卜。”
  她僵着身子想要给回应，只是身体却不由自己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