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重生)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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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我以酒 更新:2024-02-14 13:38 字数:5518
霍长歌仇恨怨毒地瞪着他,眼角泪珠不住滚落,两手握着剑柄,颤着双唇咬牙痛斥他道:“你疑他?他为你守着北疆一生,落得满身伤病,夜里反反复复总是疼,连觉都睡不得,你却疑他,你要他死!你要北疆死!”
“朕,朕悔了。”
晋帝又咳出一口血来,连鼻下也溢出血沫,虚弱轻喃一声:“朕不该起了莫须有的疑心,害死曾与朕并肩的兄弟。”
“朕不晓得,你原背负仇恨,活得这许多年。”他一说话,牵动胸前伤口,痛得他已见老态的身子越发佝偻,嗓音喑哑,“朕原以为,你甚么都不知……”
“不知?”霍长歌压着嗓子讽刺大笑出声,划破他虚伪的自我幻想,“我怎能不知?!北疆辽东地龙翻身,死伤半数,向你求援,你寻了借口推三阻四,敷衍了事;辽阳城中瘟疫,染病者六成,向你救援,你却一句‘以大局为重’,下令封城!北狄趁势攻来,城里老弱病残无力守城,向你求援——”
霍长歌一句一顿厉声诘问:“你竟命谢昭宁与连璋故意拖慢援军,拖至我父战死!你当谢昭宁以一己之力扛了你所有罪名,甘愿日日受我折辱,我便当真能忘记你曾经的所作所为了吗?!”
“不过一个皇权!不过一个皇权!”霍长歌字字带血,“你要这些年来,民心系于燕王府一身的辽阳城民,几万幽州百姓,为你莫须有的疑心,为你的狗屁皇权陪葬!!!”
“连凤举!”霍长歌嗓音骤然拔高,又缓过一声,咬牙切齿瞪着他,沉声道,“你该死。”
“……”晋帝静默受完一番言辞拷问,眼瞳已渐涣散,虚虚凝着霍长歌一双盈泪杏眸,又远远眺了太子一眼后,眸中不舍与深意化为一抹似个慈爱长辈般纵容的笑,转而瞧着霍长歌,干枯皱巴的手竭力抬起摸了摸她的头,另一手握住她忍不住颤抖的手,将那柄剑越发往心脏间狠狠捅下去,“好孩子,手莫抖。”
他道:“莫恨了,你已为父报了仇。”
“陛下!”南晋众人见状哀痛大喊,于残余火焰中,齐齐跪下。
“陛下!”
连璋眼睁睁瞧着晋帝头一歪,整个人无力扑靠在霍长歌身上,阖了双目。
霍长歌向后一个踉跄,下意识伸手扶住晋帝,眼泪怔怔往下一落,倏然大笑出声。
“大晋皇帝已死!大晋皇帝已死,哈哈哈哈!”被禁军压着跪下,未死绝的前朝移民见状亦随即凄厉笑出泪来,“公主,大晋皇帝也已死啦!”
“也死啦!”
“公主!你看到了嘛?!”
至此,前尘恩怨已了。
*****
霍长歌于“铿锵”刀兵声中,打回忆里走过一遭,再抬眸,望着眼前与前世相似的景象,一时间竟有些微恍惚。
戏台已塌,桌椅翻倒,蔬果遍地,铜锅泼洒,暖笼倾翻火炭铺散一地,紫宸殿下数道火龙围出火海,与头顶不熄的烟花交相辉映,各自染红半边夜色。
化为戏子伶人的前朝遗族躲在无辜百姓之中,伺机与守在殿前阶下的禁军悍勇厮杀。
眼下禁军却是处境艰难,不足三百兵力围困五百多人本就不易,又因皇命护着老人不得伤害,不免左支右绌,难躲暗处刀锋,不住有人重伤倒地,人墙间隙越发得大,竟是就要守不住,眼看快被冲散开来。
缺口若是一旦形成,情势便再难控制。
“后退!”谢昭宁人在玉阶之上反而视野开阔,如此情形已不便再往下去,只得堪堪掩住一方惊惶强自镇定,抬臂一挥,指挥禁军朗声下令道,“全军后退!”
禁军闻令,以刀鞘压着人群向后,却迎来众人反抗,后场乃是一片火海,无人愿再次回头。
“不要后退,往前冲啊!”混在人群中的前朝遗族趁机嘶声大喊,煽动道,“火要烧过来了!”
人潮顷刻疯狂前涌,盲目冲击围挡阶下的禁军人墙,谢昭宁临危不乱,举臂往远一招,打了暗语手势让新入殿前增援的两队人马直往阶下添补。
但人数依旧不足以平乱。
前朝战火连天烧尽中原钱、粮、人,连凤举登基十五载,南晋禁军经十年初见规模,亦不过只集齐万余人马。
今日大年初一,除却晨起皇家祭祀耗去部分兵力外,宫外民间亦有祭典、庙会灯市与游街,以防生乱,自卯时起,便有部分禁军增派驰援京兆尹共守京都,此时宫中值守禁军部署虽与往日不同,但事发闻讯后就近该来增援的兵力数目却与所料相差甚远。
想来刺客亦是有一套完善计划,以其他方式牵制了宫内禁军增援。
谢昭宁抬手在胸前按了一按,抬首再一探,却见不待兵力填补到位,紧贴禁军防线的百姓突地暴动。
数名被禁军护在身前的老人猝不及防抢了禁军佩刀佩剑,手法娴熟得剑拔出鞘,利落横过禁军脖颈一切,鲜血喷涌中,护卫人墙就此崩塌瓦解。
竟是——竟是连赴宴老人之中亦是混入了刺客,场面越发混乱难控!
谢昭宁一瞬骇然,神色已难掩焦灼,一时间已无法分辨究竟哪些是无辜百姓,哪些是宫外刺客。
“往前跑啊!跟着我跑!”人群中一声招呼,有人举刀领着人潮冲破禁军直朝玉阶奔上来。
谢昭宁与连璋反应迅疾,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守在帝后身前,适才赤手空拳拉开迎敌架势,就见一柄染血刀锋当头朝他劈下,谢昭宁闻声侧身避过,又有一柄长剑于他腰下刺去!
他抬手竖指,两指一夹银亮剑身,以指力将那柔韧剑身带得向右一弯,运力一振,将那薄剑以绵力振得不住颤动,那刺客霎时握不住剑柄,手指一松,宝剑便被谢昭宁当空夺了去。
谢昭宁回身再以剑身绞住另一人手上长刀,抬腿正踹持刀那人手腕,那人猝不及防长刀脱手,又见谢昭宁脚下步伐一变,旋身再踢那人胸膛后借力一跃腾空接住那刀,落地时下意识一刀斜劈,那人后退避过,与原持长剑那人并肩而立,眸光仇恨而阴蛰。
谢昭宁电光火石间只来得及将长剑往连璋那处掷过去,便听“呼啦”一声,俩人被后续赶来的十余人手持刀剑半围了个密不透风。
“杀了他!杀遍天下晋狗!”那失了刀的男人举臂一振,如雷霆大喝,“还我旧日山河!”
谢昭宁倒提长刀,一双细眸闻言愕然轻抬,恍然大悟,不由与连璋哀伤对视一息后,转而若一汪碧水寒潭似得沉静。
数名刺客应声出招,一并攻向谢昭宁与连璋周身要害,谢昭宁举刀格挡,腕间优雅一转,手法奇快,“叮叮”几声适才化去一波攻击,便见那几人虽男女混杂,却配合极好,又一齐变招再来,各式兵器绞在一处,似织出一张稠密的网,兜头向谢昭宁罩过去。
谢昭宁脚下一变,步伐稳而轻快,一抹云蓝身影在刀光剑影间淡然转过,衣袂于刀尖剑刃上轻拂,似流云飞雪般闲雅,他回身提刀再挡,护住身前身后要害,以守带攻,虽看似游刃有余,生死却恍若只在那一线刀光间。
倏然,谢昭宁于清脆纷乱的刀兵声中,似闻见连璋轻声闷哼,像是受了伤的模样,他蹙眉微急,手腕偏转,“铿”然斜劈一刀,隔开身前刀剑,错步一侧,刀刃猛得前送,内劲运力一吐失了分寸,锋利刀口“唰”一声割开身前一人前颈,余力带着刀锋前推,竟将那人颈骨生生砍断!
一颗双眼大睁的头颅“咚”一声向后滚落在地,跳动两下,停在玉阶端口,一息后,鲜血自那残躯断颈处“噗”一下喷出,血雾霎时散在半空之中。
谢昭宁人在漫天血雾前惊恐一怔,视线竟让血色一时冲得模糊,他下意识踉跄后退两步,侧身避过,持刀的右手禁不住颤抖。
这原是他习武十余载,执掌禁军一年余,第一次亲手杀人……
谢昭宁眼睁睁瞧着那失了头的刺客尸身直愣愣杵在原地停留片刻,方才向后仰倒,温热血迹着沿白玉石阶淌下去,汇聚成河。
他身前一空,茫然挥刀护着周身要害间。
“啊!”一声凄厉尖叫,连珍倚在连珩身前,见状骇得快要昏死过去。
谢昭宁恍惚间寻声转头,倏然便有一剑往他腰间斜刺过来。
“狗贼!我杀了你!”那群刺客眼见同伴身首异处,愤恨大喊一声,随即杀红了眼。
谢昭宁余光瞥过晋帝那双深沉眼眸,又挨个从他身后面色惊惶的众人脸上滑过,狠狠一闭双眼,掀眸抬臂,隐去眼底的不忍与顾忌,复又迎敌而上。
刺客武艺卓绝,人数众多,源源不断从阶下填补而来,下手狠辣悍勇,攻守配合相当精妙,棘手得很。
谢昭宁尚可勉力一战,连璋却左支右绌,这阶上除此便再无人手护卫南晋皇家,而阶下那混乱场面,若再无至少两队百余人手增补——
霍长歌冷眼置身事外,于偏桌一角斜斜望着前方面沉如水的晋帝与阖眸不住念经的太子,禁不住心道,若他今日死在这里,北疆日后可能得一线生机?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登基,又会如何对待她功高盖主的爹?
她前世只当太子既能饶恕谢昭宁死罪,便该是心怀慈悲的,如今却又猜得知其中另有隐情……
皇权之下,她该信谁?她又能信谁?
可晋帝若今日死在这里——
霍长歌长睫轻眨,眸光透过人缝间,只凝着护在晋帝身前,已解下大氅只着薄蓝长衫,在人群中竭力拼砍至刀已豁口,却仍一步不敢后退的谢昭宁。
她心头不由一颤,谢昭宁又该如何?失职失察,竟任由前朝遗族蒙混入宫行刺,他可还会——自戕谢罪?
霍长歌眼里此时再无其他,只谢昭宁一道青烟似的身影晃动在火光之中。
陡然,有人分持一对子母剑,于谢昭宁背后斜刺而来,他闻声侧身格挡,避开后心要害,冷不防手臂却挨了一剑,衣袖登时裂开,一道血线呲出。
连珍捂着脸“啊”一声惊慌惨叫。
霍长歌眼前一花,双手收紧握拳,突觉那一剑竟似挨在她自个儿身上一般,胸口霎时莫名剧痛难当,呼吸一瞬不畅。
她前世为刺杀晋帝之时,谢昭宁不得出现护驾,便于他出征归来回转大营的路上,着人放了冷箭,致他重伤,她那时亲眼见着他让人抬回府上养伤,还有心思趁他昏迷窃他虎符拿去私刻,却也不曾如此痛过。
霍长歌手在胸前捂过一息,便觉她那一颗心从未跳得这般柔情过,似乎有些事她已隐隐约约明白了些许,却来不及细究,她垂眸轻笑一声,再抬眼,眼神骤然凌冽清亮。
前世欠你的,她想,从今日起,我慢慢还。
霍长歌倏然腾身而起,踩过椅背翻身于空中一跃,大氅翻飞,在晋帝与瑟缩在他臂间的皇后身前轻巧落下,似一只羽翅红艳浴火的鸟。
皇帝眼神一亮,又蹙眉微怔一瞬,皇后愕然一惊,愈发抱得皇帝手臂紧了,颤着嗓子轻喊了一声:“长歌?”
太子闻声睁眸,诧异而审度地瞧着她,丰唇一颤断了经声。
“霍妹妹,”连珩守在丽嫔与连珍身前,抬手一招,急道,“你快过来!”
霍长歌却恍若未闻,再往前蹿出两步,猝不及防出招,抬手一扣使子母剑那人手腕,向外使力弯折,听得那人“啊”一声凄惨嚎叫,夺他子剑,再抬脚将其踹出老远,解了谢昭宁身后危机。
谢昭宁身侧一空,余光一瞥见是她,竟禁不住厉声道:“你回去!”
“回去做什么?”霍长歌只凭一把子剑,转在腕间当匕首,矮身往他侧前方滑去,抬手狠辣往一人颈间一抹,那人眼珠一突,手上长刀掉落,捂着脖子哀嚎一声倒地。
她身后,连珍又是凄厉惨叫一声,似是被她吓到了。
“换刀!”霍长歌下手利落夺人性命,却是面色不改,脚尖一挑,将那人落地长刀挑起踢飞,凌空送去与谢昭宁,还不忘扭头对他笑上一笑,俏生生道,“三哥哥不必担心,帮你也不是白帮的,今夜之后,那十支箭我可是要定了!”
第33章 救驾
霍长歌那嗓音清亮悦耳, 于刀兵铁甲哀嚎声中听来尤其清脆,皇帝眸光一闪,竟不由抿了抿唇, 便连侧旁连连挂彩的连璋也闻声抽空略一侧眸,他已杀至乏力, 身上带伤, 浑身浴血, 再不见往日冷傲贵气模样。
谢昭宁闻言一怔,抬臂于半空之中接过新刀,将身前围困三人当胸砍倒,眼瞅着霍长歌竟仗着个头娇小、身法灵活,往刺客来处蹿了过去。
“你回来!”谢昭宁惊出一身冷汗,虽知她身带武艺,却仍止不住担忧, 并不愿她一个姑娘家来淌这浑水, 想拦她又腾不出身去,眼瞅着四面八方全是前仆后继的刺客与刀光剑影。
霍长歌眼眸冷酷淡漠, 瞅准距离又连杀几人, 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 现出与她年岁不符的杀伐果决,似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她短暂清出一小块空地来, 停在谢昭宁身前阶中一处站定不动, 左手一动正要撩开大氅, 突听一声破空响动,她抬眸, 见竟有大汉扛了那关公大刀朝她当头砸下。
霍长歌见状单手举着子剑“当”一声与他刀刃相拼,利刃上裹清冷月光挡住那刀下坠之势, 只她如今年岁尚小,力道不足,只挡过一息便觉手臂微酸颤抖。
她余光瞥见身前又有敌人要来,果断撤刀侧身避过要害,拿左肩主动去接那刀刃落势,“噗”一声,锋利刀刃撕裂厚重大氅,切开她肩头皮肉,卡在骨头上再动弹不得。
持刀大汉愕然低头,见霍长歌竟借机倾身,缩短俩人间距,右手果决前送,一剑捅穿他前胸,他胸口登时喷出鲜血,溅了霍长歌一脸。
“霍长歌!”谢昭宁抬眸觑见,惊骇喊她。
霍长歌面无表情松开剑柄,就势一脚再当胸将那大汉踹飞出去,摔在阶下。
她耳廓一动,听见谢昭宁张慌间喊了她名姓一回,顶着脸颊上一串艳似铃兰的血迹,背对他温软一笑,柳眉杏目弯折似月。
谢昭宁只觉那一瞬,似又无端看到有一辨不清容貌的女子着半身皮甲,手持长刀,浑身浴血,立于一处焚火的破败城门前,心脏无端端得便像让人狠狠捏了一把似得剧烈跳着疼,他下意识便想压一压胸口,却腾不出手。
霍长歌眼瞅着阶下又有刺客要突破禁军人墙,持剑冲来,淡然无惧,拔下左肩大刀随手一扔,右手撩开大氅,按住锁扣机簧,利落抽下腰间围成四圈的赤金腰绳,握住一端,抬手运力一抖,那腰绳材质奇特,韧性极强,受力之下竟凭空长出三倍长度来,倏然变成一副柔软长鞭,“啪”一声响,悍然撕开她身前虚空。
“三哥哥,响箭可在身上?!!”霍长歌倏然喊出一声,嗓音清亮似玉钟被乍然敲响。
“在!”谢昭宁陷在刺客间,回神大声应她。
“四哥,”霍长歌笑靥一展,无视肩伤再喊一声,背对阶下,右臂一抬一振,鞭梢骤然擦着谢昭宁鼻尖从人缝间往连珩眼前甩过去,“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