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主任唏嘘一声，再道：“准备鱼精蛋白。”
  手术做到这里，才40分钟，等于说，凌然完全用技术，把胸腔镜的缺陷都给补足了。
  康主任此时脑海中忍不住想，如果凌然做的是开心手术，又不知道能将时间缩短到何种程度。
  心脏外科的特点，注定了心外科的医生是最考究技术的。
  康主任此时看着凌然，已经是升不起一点对抗的心思了。
  他想的更多的，反而是眼前的病人。这种水平的胸腔镜做出来，不知道会以何种水平恢复呢。
  想到此处，康主任主动的道：“凌医生，手术结束以后，我来看护病人吧。”
  左慈典刚想反对，凌然已是应了：“好。”
  心外的手术结束，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往往需要医生长时间的看护，以确定病人的凝血状况，切口状态，胸液质量等等。
  以康主任的能力，完成这些工作，自然是毫无问题的。
  左慈典想的更多一些，但凌然答应了，他也就没有再啰嗦。大不了，到时候再派一只住院医陪护好了。
  门外。
  病人家属早已等的焦虑不安，并疲惫不堪了。
  病人的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两对舅舅和舅母，一对叔叔和婶子，一只单身叔，一只单身姨，以及几名堂兄妹和表姐妹，散落在等候厅的各个角落里，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似的，飘来荡去。
  医院的手术时间，都是从病人麻醉开始算起的。
  而对病人家属来说，病人从推离病房的那一刻开始，不安和紧张就开始滋生了。
  更别说，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的心脏手术。
  “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保守治疗啊。”病人的母亲不知道第几次，在老公的耳边嘟囔着。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并不是真的寻求答案。
  老公也知道，同样低声回应：“做了决定就不后悔。”
  “我们可以不后悔，姣姣后悔怎么办？”做母亲的情绪，这一次却是爆发了出来：“她现在想后悔都不行了，如果手术……如果手术……”
  她说着说着，就已是哽噎了起来。
  “别说这些丧气话。手术还做着呢，你哭丧着脸做什么？”外婆两步走了过来，就将话语权给夺了过去。
  “都怪我怀孕的时候没有好好养胎，我当时应该辞职的。”当妈的情绪已经控制不住了，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你当时带着毕业班呢，不是你说的，学生们读书不容易，临阵换将不好。”丈夫轻声安慰着。
  当妈的却是哭的更大声了，一个劲的摇头，说不出话来。
  第1060章 你品品
  “医生出来了。”一声提醒，病人家属全都是闻风而动。
  左慈典照例在前面拦了一步，免得有人不小心或者故意的冲撞到凌然。
  “大家请安静一下，让凌医生来说明。”左慈典知道大家期待的是什么，所以稍等人聚拢一下，就第一时间喊了出来。
  众人果然都站定了，安静下来。
  这时候，大家都不想错过第一时间的通知的。
  病人的父母被推到了前面来，其他人聚成了一个小圆圈，大都是神情紧张的。
  “手术很成功，不用担心。”凌然从后面站出来，手里还搓着酒精凝胶，也是第一时间将病人所期待的信息说了出来。
  看得出来，当凌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的心态都放松了许多。
  像是几名年龄与病人相差仿佛的女孩子，也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凌然的脸上。
  凌然目不斜视，继续道：“我们这次做的是全胸腔镜下的房间隔缺损修补术，体外循环总共用去了45分钟，非常顺利……”
  “45分钟的体外循环时间，是国际一流的技术水平。”左慈典知道什么时候站出来给凌然捧哏。手术室这个黑箱，可以让医生更受保护，也不用凡事都向病人和家属做解释，但是有时候，医生做出了超牛的操作，也很难让病人和病人家属知晓。
  左慈典管不着这种系统性的事儿，他就保证凌然这边，能帅的起来就得了。
  病人家属听到“国际一流”，果然有些高兴了，年纪最大的爷爷首先就感谢起来。
  病人母亲也是擦干了眼泪，给出一个笑容，问：“那以后是不是就能像是正常人?一样了？”
  “具体的恢复情况不能确定，经过一段时间休养以后，肯定要比术前的状态好的。”凌然回答的依旧偏于肯定。
  左慈典咳咳两声，补救道：“比术前的状态好，这个不太好量化，总的来说，手术做的很顺利，接下来就有赖于术后恢复。病人家属也要多操心一些，咱们齐心合力，争取能让病人的心脏，尽量的恢复的好一点。”
  病人母亲听懂了，不觉有些茫然：“还是不能像是正常人一样吗？我以为……我听说，好多人做了手术，就可以像是其他孩子一样了。”
  左慈典不禁有些尴尬，道：“是否能恢复的像正常人，是有很多因素存在的，这方面是没法保证的。”
  “这样啊。”病人母亲无奈的低下头。
  丈夫搂住她的肩膀，笑道：“别这样子，手术成功了，就是最好的事了，对吧。”
  病人母亲欲哭无泪：“我知道，我就是……我就是觉得，我当时再小心一点，也许就不会……也许，娇娇就可以像正常的孩子一样……”
  丈夫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之前的医生不是说了嘛，房缺有许多种可能的，你就不要再怪自己了……”“
  “我知道，我就是……”病人母亲这时候抬起头来，对凌然歉意的一笑：“医生，对不起啊，您说手术顺利完成了，我心里特高兴，我只是想到我们家娇娇受的罪，总觉得怪对不起她的。我总想着，要是娇娇能像是正常人一样，那就好了……”
  “你说的正常人的标准是什么？”凌然反问了一句。
  左慈典立即在旁紧张了起来，这个对话的开展，可不容易“收敛”。
  病人母亲也是愣了愣，低声道：“正常人的话，就像是正常的孩子那样，可以跑步，可以跳舞……然后，可以放心的出去参加夏令营，不用担心药带的不够……”
  凌然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还是有很大概率得偿所愿的。”
  这次不止是病人母亲，病人父亲整个人才是呆住了。
  他的眼神中像是放出了光芒似的，盯着凌然，像是要看出一份保证书来。
  凌然觉得能说的也都说清楚了，点点头，就转回了手术区。
  左慈典赶忙跟上，又是骄傲又是担忧的走了一段，才道：“凌医生，咱们得讲客观规律啊，您下次可不敢再这么给病人许诺了。”
  “我说了是很大概率。”凌然道。
  “病人家属的心思您还不清楚吗？”左慈典无奈的道：“您就算是说小概率，他们都会觉得自己一定是撞大运的那个。何况您说大概率呢，以后，总有病人撞到小概率的一边吧，到时候，咱们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凌然不以为意。
  “被起诉呢？”
  “那就应诉。”
  左慈典被凌然的答案给影响了，张张嘴，道：“那要是遇到医闹呢？”
  “找霍主任。”凌然淡定的道：“这不是云医的标准程序吗？”
  “是吗？”左慈典迟疑。
  凌然点头：“员工手册上有些。”
  “谁会看那种东西……”左慈典面对凌然，没能将话说完整了。
  ……
  苏醒室。
  康主任背着手，站在病人的床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地面的透明塑料袋上。
  透明塑料袋的一端连接着引流管，病人术后产生的渗血、积液等等，都会通过引流管，导入到透明的引流袋中。
  引流袋必须是透明的，因为许多医生都习惯通过引流袋里的液体的品相，来判断术后的病人的状态。
  尤其是心外科医生，看胸液的认真程度，绝对是超过看胸的认真程度的。
  心外科医生最怕的是鲜红色的胸液，那意味着病人体内在出血，很可能是缝线被挣开了，或者有漏针。
  遇到这种情况，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二开征兆——病人的胸腔要被再次的打开，重新缝合，然后重新关胸，等于将手术再做一遍。
  对病人和家属来说，二开的决定可谓绝望，对医生来说，同样是艰难的决定和操作。
  暗红如酒的胸液，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暗红色的胸液中没有黑色的凝血块的，同样意味着出血，以及凝血功能的下降，这种时候，医生通常倾向于不断的用药和补血，但是，同样要心里做好准备，今天可能又要熬一个通宵。
  只有清亮的胸液，才是心外科医生喜欢的，带一点血色也没关系，重点在于清亮。
  正如康主任眼前的这只引流袋。
  内里的胸液，清亮的好似一杯上好的茶水。
  康主任甚至想，踢它一脚，这杯胸液，是不是就会挂壁了。
  “怎么样？”凌然推门走了进来，就像是来查房的大佬。
  康主任下意识的夹紧了臀肌，忙道：“有一点组织渗出，应该没问题了。”
  “引流量有多少？”
  “到目前为止，70毫升的样子。”康主任说到这里，又是一惊，他常做的开胸手术，哪怕是同样小的房缺修补，引流也得到500左右了。
  回想胸腔镜的种种好处，康主任再次升起了买它一台的念头。
  凌然自己拿了血气分析报告看了，再翻了一遍病例，就准备离开，道：“有问题的话，及时打我电话。”
  “好。”康主任懒懒的应了一声。
  凌然带着左慈典出门，到了门口，想起来似的，转身道：“胸腔镜就暂时留在心外科的手术室吧，你们如果想用的话，也可以使用。”
  “放……放我们手术室？”康主任满脑子都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塞住了，有种被人追尾，但是多讹了对方1000块的赶脚。
  凌然问：“会不方便吗？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会！”康主任连忙道：“我会好好对待它的。等你要用的时候，吱一声，我就拿过去。”
  “不用，我用胸腔镜也是做心外手术。”凌然说着就离开了。
  康主任笑的舌头都竖起来了，过了会儿，再品咂凌然的话，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