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锋冷哼一声，推开下属大步走进房间，张高也急忙跟了进来。
  “谁能跟我解释一下你们在干嘛？麻将牌谁带过来的！”郑国锋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钻出来的。
  “小王，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年轻同志……”张高和以前一样当起了领导的话筒，作为一个秘书，领导不方便讲的话他就要讲，这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
  不过……张高的话才说了一半，声音就渐渐低了下来，他在小王的旁边看到了一个金黄色的脑袋。
  “对不起，对不起主任，我，我错了。”小王早已站起来连连道歉。
  霍克这个黄头发在一群黑头发中间还是十分醒目的，更不用说他这颗黄脑袋上还贴了好几根白色的纸条。
  他用嘴巴用力吹了一口气，使纸条飞起不至于阻挡他的视线。
  “宣扬国粹不是好事吗？我不明白他们的领导为什么这么生气？”霍克侧过头来轻声对林易说道。
  这个房间不大，霍克的声音虽轻，但还是轻而易举地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国粹？郑国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看在场众人，再看看麻将，他没听错吧。
  不对，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外国人，还是他下属房间的麻将桌上。
  “老郑啊，这事是我的错，我起的头，麻将也是我带的。不过我们可没有‘聚众赌博’，大家就是凑个趣，你看，我们也没赌钱，输了就贴张条子，也算让大家放松放松嘛。”张姐见气氛尴尬，站起身来开口道。
  林易此刻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他到底撕不撕自己脸上的纸条呢？撕，自己应该会很尴尬，不撕，现在好像还是挺尴尬的。
  第九十一章
  “回去写一份检讨。”郑国锋神情严肃。
  张姐闻言, 爽快地应了一声，“成, 回去就给你。”
  张姐伟大, 张姐威武。小王疯狂跳动的心脏在张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表现中慢慢平稳下来。然而还没有过两秒……
  “王老师, 我们还继续吗？”霍克很难理解眼前的场面，现在是晚上，完全是私人时间，为什么所谓的领导能这样闯进下属的房间, 这在他们国家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房间里的人，包括林易，都仿佛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他能感觉到, 那位在麻将桌上大杀四方的王老师, 好像……好像有点忐忑。
  小王忐忑吗？他当然忐忑啊，他不仅忐忑他还想哭呢, 这好好的叫他做什么？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感觉, 真不是那么好受的。
  “哦,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霍克布尔顿先生。”张姐面上有些讪讪的, 她对着霍克做了几个手势, 示意他把脸上的白纸条摘下来。
  “真的可以摘吗？是你叫我摘的，可不是我耍赖。”霍克再次确认。
  “是的, 我让摘的，不算你耍赖。”张姐就不明白了，这个外国佬看起来挺聪明的, 怎么脑袋就是一根筋呢。
  “林研究员，您也可以……摘下来了。”
  郑国锋终于有些回过味来了，他这个信息办主任官不小，但本质上是一个理工男，还是一个老派的理工男，具体表现为对外界环境变化的迟钝。
  “林易？”不过他再迟钝也认得这张脸，这位华国骄傲在华京官员中的知名度可是不低，不仅因为他在新材料领域的突出成就，更因为他的年纪和出色的外表，谁家没有一个适龄的女儿或亲戚啊。
  郑国锋犹记得这位林研究员的新闻在国内沸腾的时候，他老婆开口闭口就是人家林研究员怎么怎么样，引得他们家儿子还好生吃醋了一番。
  “您好，郑主任。”林易默默将白纸条揉成团塞进自己的口袋，随后挂上礼貌的笑容向郑国锋伸出手。
  “你好你好，没想到会在异国他乡见到你这位华国骄傲，很荣幸啊。”郑国锋用力回握林易的手，笑容恳切了不少，对于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他向来是尊重的。
  “郑主任您客气了。华国骄傲这个称呼我可担不起。这是布尔顿先生，美国国会议员布尔顿先生的侄子，也是全球最大能源企业之一埃克森的高级管理人员。”
  小王听到霍克前面一大串头衔的时候吓得把身前的麻将牌都推倒了，一块画着花的小方牌在桌子边缘转了两圈，以优美的姿势跳向地面，随后借着惯性向前滚了一段距离，堪堪滚进电视机柜下。
  “布尔顿先生，您好您好啊。”郑国锋连忙和霍克握手。
  霍克这时候也变回了人模狗样的高级精英，“很荣幸见到您，郑先生，华国人民的智慧十分伟大，你们的国粹深刻体现了这一点，它填充了世界老年运动项目的空白，正如林研究员所说，这项运动可以使老年人的大脑活跃起来，防止老年痴呆症。我觉得这完全可以在世界范围内推广起来，让全世界的老年人感受到它的益处。”
  霍克说得慷慨激昂，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是个好主意，不由目光灼灼地看向郑国锋。
  房间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跟在郑国锋身后的张高盯着麻将桌，差点眼睛掉下来，是不是他英文不好啊，这个外国人说的话他怎么就听不明白啊。
  麻将？国粹？还填补了老年运动的空白，应该推向世界？如果不是刚刚林易在介绍霍克的时候加了一大串头衔，张高真想冲口而出，这人没毛病吧？
  “这您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麻将还有这么多好处。”郑国锋干巴巴地说道。
  “麻将的好处是多呀。别说有利于防治老年痴呆了，就说我们这种家庭妇女，华国有一大部分女性都是家庭主妇，这白天一个人在家憋得慌，如果没有三五个好友一起来几把，指不定要多多少事。”张姐笑着接话。
  “可不是，这么说起来，这麻将的功劳是不小，这女人憋得慌了，咱男人的日子能好过，男人日子不好过，这工作能专心，男人工作不专心了，国家能发展？这说起来，麻将对华国发展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嘛！”
  “哎呦，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华国发展都靠你们男人啊！这话我可不爱听。”
  “是是是，咱妇女同志能顶半边天，我不对，我思想觉悟不够高。”
  两人一唱一和，使得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起来了。
  张姐起身替郑国锋倒了水，“坐会？”
  郑国锋正要摆手说不用了，却被张姐按下，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人家丹麦人没见你是吧？”
  “要我说，咱这次的事，要真的想做成，这关键还得在那两位身上。”张姐帮郑国锋把杯盖打开。
  他们这个老郑啊，什么都好，人实诚会做实事，对他们下属也不错，就是对于这种人情世故终究是差了点，这大概是理工男的通病吧。
  郑国锋听着张姐的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回想起第一天到信息技术中心的时候，远远不就看到克雷默先生和林易霍克两人在一起！
  “林研究员呐，您这次来丹麦是……”郑国锋接过了张姐的茶杯，意味着是要在这坐下来。
  张高看看坐下喝茶的领导，又看看插科打诨笑得灿烂的张姐，他算是看明白了，林研究员和布尔顿先生这两尊大神在这，别说是打麻将了，就算他们在房间里唱卡拉ok，那也不是事。
  说不定还是功劳呢……
  “处理项目的一些突发事件。”
  “哦，太阳能电池的事吧，顺利吗？”
  “有些曲折，不过好在顺利解决了。”
  “那真是太好了。”郑国锋露出恳切的笑容。
  张姐见郑国锋面子薄，始终不能把话头引向正题，叹了口气认命地开了口。
  “主任，您今天不是去见克雷默先生吗？克雷默先生那边怎么样？”
  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大家这趟来就是冲着拿下合作来的，怎么可能不关心事情进展。
  郑国锋自然明白张姐的意思，他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女人放得开，在家国面前，自己这张老脸算什么？他看向林易，咬了咬牙，开口道：“林研究员呐，我也不跟您绕弯子，您和克雷默先生有交情吗？”
  林易在郑国锋坐下喝茶的时候就隐约猜到这位郑主任的心思了，牵线搭桥的事情他并不反感，更不用说这次是为公。
  “克雷默先生是一个十分热情友善的人，我想他会乐意交您这样真诚的朋友的。”林易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我想我是不是可以给您提个建议？”
  郑国锋精神一震，“你说。”
  “我觉得企业或者说公司会比国家或者公共机构更好打交道，您说对吗？”
  郑国锋显然不明白林易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个，但出于尊重，他认真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一个生意，平等，有来有往才能长久，您说对吗？”
  郑国锋拿着茶盏的手慢慢放回到了桌上，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林易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继续道：“我认为比起国家层面的合作，借由交易形成的利益共同体才更加可靠。您以信息办的名义出面与丹麦信息技术中心交涉，那是公对公，人家可能不会拒绝，但完全可以随便那些东西来应付你。我想这种事情并不少吧。”
  “你说得对。”这二十年磕磕绊绊的发展史，里面掩藏了多少辛酸，年轻一辈可能不知道，但郑国锋多少听说过一些。
  “所以，我建议与丹麦信息技术中心下属的企业进行合作，信息技术嘛，我们国内也有通讯公司，对一家企业来说，最有吸引力的是什么？市场，而华国从来不缺市场。”
  “哦？华国的通讯市场打算对外资开放吗？如果是这样，那我也有兴趣。”一旁安静当布景板的霍克突然插了一句。
  “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
  林易笑着起身，“张姐知道我房间的电话，不管您接下去做什么决定，我随时可以帮您约克雷默先生。”
  林易、霍克和众人告辞，两人走出房间。
  “华国官员的作风和其他国家的有很大的不同，他们似乎认为一切都是美好的。”霍克走出房门，忽然开口道。
  “现在的华国就好像刚毕业的学生，并不懂得那些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其实和他们没什么两样。”林易意有所指道。
  霍克耸耸肩，“你说得对，没什么两样。”
  翌日
  保姆以“谋杀罪名”控告男主人的新闻一下子占了丹麦大大小小的新闻版面，甚至引起了不少国际媒体的关注。这让许多丹麦人民很吃惊。
  但当看到新闻里两个主人公身份时，却又一下子恍然大悟。
  人民的英雄一下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阴谋，小人的谎言差点耽误了一个时代！”
  丹麦官媒的发声正式给这次太阳能电池爆炸事件定了调。
  近期以来媒体的争辩以及将太阳能电池事件与全世界科学新事物挂钩的论点使得太阳能电池项目一时间成了标杆性新科技。
  这对林易来说，应该是极为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现在的林研究员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庄城要回国了。
  第九十二章
  理智上, 林易是理解庄城的选择的。庄城在美国看似顺风顺水, 但国籍已然成为他再进一步的桎梏。
  与林易合作超导电缆项目后, 庄城在高温超导理论上的地位超过了不少同领域前辈, 俨然成为此领域国际排名前五的权威级人物，斯坦福正式邀请其成为本校终身教授，一旦答应下来，他就是斯坦福最年轻的终身教授。
  不到三十的顶尖高校终身教授，在整个世界范围内都是屈指可数的。
  然而这一切并不能让庄城的科研生涯更进一步。超导电缆的面世让世界看到了高温超导理论更多的可能性, 这是涉及国家能源和国防的科研项目, 美国人怎么可能希望一个外国人成为项目的主导者, 斯坦福及美国官方已经不止一次向庄城提出加入美国国籍的邀请。
  但庄城的身份又注定了其不可能加入美国国籍。所以, 如果想要完全独立的科研环境, 回国似乎成了他唯一一条路。
  林易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林研究员, 丹麦的拉科姆先生今天早上已经到了，罗根教授引着他与福特公司的人见了面, 我知道您不希望丹麦人和福特公司合作……”
  林易嗤笑一声, “放心，美国的资本家们不会愿意放弃眼前的现有的肥肉, 去啃难啃的骨头了。如果他们有这个觉悟, 那几辆ev1就不会停在加州博物馆了。”
  “啊？”何群呆愣愣地挠挠自己几天没洗的头, 显然听不懂林易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