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陵穿着一身卡其色风衣，里面是高领的浅色呢绒里衬，碎碎的刘海半遮住眉目，但嘴角浅浅的弧度还如五年前一样。
  年前回国的时候苏无恙其实跟他见过一面，但是那会发生了一些事情令她没怎么注意他这些年的变化。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如五年前一样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只是……好像眼睛更深邃了一些，让人读不懂了一些。
  她抿唇招手，看着那个高大俊秀的身影从远处慢慢走进。
  两人都没有言语，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苏无恙笑着说：“你变帅了。”
  他的手臂微微使力，过了一会才将她放开：“我变帅了，你现在会不会看上我啊。”
  苏无恙嗔道：“小心我以后去你未婚妻那里告状。”自从知道他已经心有所属，她已经将过去他曾经跟自己告白的事情释然了，毕竟谁还没有个青春躁动呢。所以他有时会提起五年前那段过往的时候，她都当作是玩笑话。
  “恋人变成朋友，谁说不会呢。”那个时候她在电话里跟他这么感叹。
  苏无恙自告奋勇地非要帮他拖了一箱行李走在前面：“我让宋家的司机回去了，今天好好陪你玩啊。”
  “等等。”江子陵突然握住她拖着的那箱行李，垂下的刘海将眼睛里的暗潮汹涌完美遮盖住：“你订婚了？”
  苏无恙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钻戒，叹口气：“现在是这样，但也不算，等下跟你好好解释。”
  突然一个西装革履戴墨镜的高大男人擦过他们的行李箱，然后带着歉意地将箱子扶正，说：“抱歉。”然后离开了。
  他们俩都没有理这个小插曲，苏无恙拽着箱子继续打头往前走。
  “不会。”江子陵看着她的背影，温润的眼睛里涌现出阴鸷的暗光。
  恋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
  听到“机场”二字的宋慕辰首先将安宥谦的电话挂掉，颤抖的手飞快地拨着苏无恙的号，他早就将她的手机号烂熟于心，这样直接拨号比从通讯录里找快多了。
  她好像又关到静音了，完全没有反应。
  腿一下子软掉，宋慕辰扶着旁边的把手，飞快拨打司机的电话：“马上来南郊的庄园这里，快快！”
  他仿佛突然回到了恙恙远走他乡的那天，一切都好像来不及了。
  她生气了，因为他擅自布置婚礼，她根本就不想嫁给他，他早该知道的。
  她会回英国找安宥谦吗？还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再也不想看见他？
  “恙恙……不要……”他瘫倒在地，双手痛苦地抱住头颅，咬牙坚持着避免巨大的痛苦淹没自己的理智，但恐慌的感觉还是不断侵蚀着四肢。
  她此刻已经买上最近的航班了吧？她是不是已经进了安检口，等在候机室了？如果她飞去的地方连母亲都不知道怎么办？
  这次他就算是吃再多安眠药，母亲也不会告诉他恙恙去哪里了。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宋慕辰喘着粗气去看屏幕，发现是温宇的电话。
  心跳十分不规律，他甚至不敢去听那边的消息，如果是最坏的消息，那么他宁愿活在恙恙还没离开自己的幻想里。
  “……喂？”嗓子哑到不能再哑。
  “表哥！你终于接电话了。苏无恙应该是来接江子陵的，他回国了，然后他们出了接机厅，好像上了一辆专车。”
  得知她并不是要逃婚，痛苦先是微微平复，再然后心头又涌上恐慌：“江……子陵？”
  他永远忘不了这个人，这个最开始给予他痛苦的人，是他年少的噩梦。
  他忘不了恙恙跟江子陵站在学校的楼道里接吻的画面，忘不了恙恙整夜整夜留在江家而他苦苦等在家里的那些岁月。
  有人说初恋的威力就像原子弹，可以摧毁任何坚固的爱情，更何况他百般哀求才得来的、一触即碎的婚约？
  “表哥你在听吗？我叫我的人在他们的行李上弄了微型太阳能窃听器，但是好像快没电了……我也不知道能听到多少。”
  此时手机顶端突然显示出了一条来自苏无恙的微信。
  【找我？我今天在外面，晚上再说吧】
  有消息就不算太坏，他对于她想要逃婚的猜测被现实否决，心里踏实多了。
  “行，晚上把音频文件发我。”他的气息还带着颤，揪在胸口的手慢慢松开，深呼吸。
  安宥谦。江子陵。
  他们一个个的，都是贱人。最后的最后，恙恙的身边，只会有他一个人。
  ……
  苏无恙陪着江子陵吃完饭之后，问他现在是不是要回公寓。
  “我们先去看看黎洛吧。”
  黎洛？她突然一怔。
  其实最近这些天她很少想到黎洛了，但其实她想报复宋慕辰的起因就是想为黎洛报仇。她跟宋慕辰在一起的这几个月里，到后面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为黎洛报仇，还是因为童年的阴影为自己出气从而折磨宋慕辰了。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沮丧，她对黎洛的感情是不是已经没有那么浓厚了，黎洛泉下有知，是不是会觉得难过？
  同样的，其实，对于当年黎洛的死，她已经不如当年那样将全部的恨意放到宋慕辰身上了。
  人的一切愤怒，全部源自对自己无能的无奈。
  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她到底，在恨谁？
  “嗯？想什么呢？”江子陵将手在她脸前一晃。
  “啊……没事，我在想买什么花给黎洛她会喜欢呢。”
  因为车流实在拥挤，两人到墓地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苏无恙看着江子陵把花束放在墓前，对着墓碑上那个恬静的笑容发呆。
  “其实我订婚也跟这件事有关……”她无意识地说道。她在江子陵的面前总是会毫无芥蒂地放下一切，什么都能放松地吐露。
  “什么？”江子陵微微侧头，垂下的碎刘海挡住眼睛。
  “你还记得五年前我说过，想要折辱宋慕辰替黎洛报仇吧。”
  “是的。”
  “那年的计划没有实行到底。后来我知道了宋慕辰喜欢我，所以就想将当年的计划执行到底，让宋慕辰尝尝从天堂到地狱是什么滋味。但是我好像玩过火了……脱不开身……”
  “所以，你订婚，不是跟安宥谦，而是跟宋慕辰？”他一向温柔的声音突然染上冷色，在微凉的傍晚，周围的温度好像都降了。
  “你怎么知道……安安？”她好像从来没有跟江子陵说过她的感情状况。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温柔似水：“上流社会都是一个圈，我也是偶然听说的。”
  苏无恙没有起疑心，点点头：“是啊，我对不起安安，所以宋慕辰这边我得尽快抽身，但是……”
  “他是不是还准备了婚礼，先斩后奏，想用婚姻彻底牵绊住你？”江子陵一针见血地道。
  苏无恙皱眉点头：“而且……他的心理疾病好像很严重……我怕温姨……”
  “你有没有想过，黎洛的死其实跟宋慕辰无关？同样的，宋慕辰的心理疾病也与你无关？”他的语气有些冷硬。
  “我猜你是亲眼看到宋慕辰发病跟你有关，所以才会担忧如果自己不管不顾地抽身而去，温姨会将他的病归咎于你吧，”江子陵靠近她一步，眼睛紧紧盯着她，“但你想过没有，就算他的病起因是你，就算你跟他在一起的动机不纯，但是计划还未实施最后一步，至今为止你有对他做出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吗？你只是不喜欢他，这没有什么错，他自己折磨自己，也与你无关。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必有回报的。”
  notalleffortsshouldberewarded.
  lavender的话突然与此刻重合，苏无恙的脑子嗡嗡在响。
  是啊……她不喜欢宋慕辰，这并非是她必须要尽的义务，只能算人道主义关怀。
  她只是习惯了来自宋父宋母的关爱，她不想失去这份家的感觉。但是，难道就要因为这个而把婚姻也赔进去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还有黎洛的事情我也一直想开导你，”他闭眼叹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是毫无杂质的澄澈，“其实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宋慕辰的做法毫无问题，你只是迁怒。黎洛结束自己的生命，有环境的催化，但终究是自己的选择啊。”
  他终究是狠不下心去误导她，如果她能解开这个心结，那么宋慕辰的下场他也不会去计较了——只要恙恙不会跟他在一起。
  苏无恙抬头看着他，发现自从他下飞机之后她第一次完完全全看清他的眼睛——还是如五年前一样，纯净无暇。
  “所以，不要有任何顾忌地结束这一切吧，放过宋慕辰，也放过自己。”
  “我会选择尽量温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