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林窈，一刹那间脑子里有无数的念头冲过来，冲得他差点支撑不住。
  她为什么知道什么黑珍珠项链，什么缂丝银镯和玉竹吊坠？
  她为什么会知道？
  所以当年孟楠不仅把这事告诉了自己，同时还告诉了周巧娘？
  那么......那里面他们林家的东西，她知不知道？
  他想说什么，可是说不出来。
  他的手颤抖着，不全身都有些发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最后他跌坐到了椅子上。
  他道：“你怎么知道还有那些东西？”
  林窈耸了耸肩，道：“我妈有留下单子的，大伯，这些东西都是我妈的嫁妆，几乎每一件都有一些旧事在里头......”
  她说着伸手随手拿起了一个玉镯，道：“这个玉镯是我妈她祖母留下来给她的，我妈她祖母是前朝的官家小姐，这个玉镯还是前朝宫里的东西，还有不见了的那三样东西，那条黑珍珠项链，是外祖父在南洋留学时买的，送给我外祖母的，还有那对缂丝银镯子，虽然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但却是我外祖母从小戴着的，那个玉竹吊坠，是外叔祖母送给我母亲的及笄礼物。”
  林窈每说一句，林建明的脸上就要白上一寸，说到最后，他的面色已经白得跟纸一样。
  他看着她，面皮一阵止不住的抽动，喃喃道：“你，这些，窈窈，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林窈看林建明一副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犹如见到了鬼的模样......她还挺惊讶，心道，不至于吧？
  她这样想着，也是这么表现出来的。
  她道：“大伯，你忘了，我去过我妈的老家拿回她以前的旧物了，我妈她喜欢画画大伯知道吧？这些东西对她来说都有特别的意义，她不仅日记里有写，甚至还都有画出来。”
  我知道不是都挺正常的吗？
  这回林建明精神骨好像都被抽了。
  “那条黑珍珠项链，”
  他看了一眼韩向军，道，“前几年你韩伯母生日的时候，我让你大伯母送给她了。”
  “还有那对缂丝镯子，你大伯母娘家侄女结婚的时候，你大伯母当成添妆礼送给她了，还有......还有那个玉竹吊坠......”
  他嘴巴动了动，刚想说给了你堂姐，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一点私心，还是因为难堪，他最后还是把那话给吞了回去。
  他坐在椅子上，手撑着脑袋，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窈窈，当年你妈你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曾经留下书信，跟我说，求我把你抚养成人，她留下来的东西，拿不到也没有办法，万一能拿回来，就让我留下一半，剩下的一半给你做嫁妆......”
  没有人出声。
  林建明就又深吸了口气呼出，道，“我不会贪你母亲的东西，但拿出去的不及这里东西的十分一，那些东西就算了吧。”
  “大伯说书信，能把书信给我看看吗？”
  林窈道。
  林建明的手动了动。
  那封书信他还真带了......只是原本他并不想拿出来。
  可这会儿却不得不拿出来了。
  书信是写给林窈的。
  “夭夭吾儿，很抱歉阿妈生下你却不能抚养你成人，生而不养枉为人母，奈何世事如此，命不由人，阿妈只能将你托于你大伯，幸而你大伯母良善纯朴，她说过，必会待你如丫丫一般，阿妈才算能瞑目。阿妈在旧居留有一些旧物，若有机会取回，可作为你将来的嫁妆之物，另为感谢你大伯大伯母的抚养之恩，夭夭请务必从其中择半，赠与大伯大伯母，以作丫丫嫁妆，一来全了你们姐妹之情，二来你大伯母待你如丫丫一般，阿妈亦当待她如你一般无二。母孟楠留。”
  林窈：......
  她看完信好一阵无语，然后又把信递给了韩向军，等看他也差不多看完了，才对林建明道：“大伯，我妈信上说得很明白了，那些东西说要送一半给大伯大伯母，是为了感谢大伯大伯母的抚养之恩，大伯母......不，我阿妈，为了感谢阿妈把我当成跟她的亲生女儿丫丫一样疼爱，所以她也要对丫丫和对我一样，送一半东西给她做嫁妆的，不是送给大伯你的。”
  林建明：......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林窈。
  他真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
  林窈还没完。
  她理直气壮，理所当然道：“是我阿妈抚养我长大的，可跟大伯没有半点关系.......大伯不要跟我说每个月寄的钱，回头我们折算一下你花去的银锭和金条，好好算一下这个账，多退少补，总之大伯对我是没有半点抚养之恩的。”
  “所以我妈信上说给的那些东西是应该给我阿妈，你都跟我阿妈离婚了，我阿妈的所有东西当然是应该我继承......所以跟大伯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大伯拿走的那些东西，虽然我希望是能够原物拿回，但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如果大伯不愿把东西拿回来，回头我会找人估一下价格，大伯给我折现就行了......不过林家可脖子上的那个坠子例外，那是我外叔祖母送给我妈的及笄礼物，我想要回来，而且林家可对大伯来说也不是外人，要回来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其他的可以折现，虽然这对我母亲也是一种不尊重，但情况特殊，想来我母亲也是能够谅解的，等过一阵，我会去她坟上说清楚这件事的。”
  林建明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人，她到底是什么怪物？
  怎么会是他弟弟的女儿？
  他以为这已经是极限。
  但并不是。
  因为他在头晕目眩中听到她又道，“不仅是我妈的遗物，我妈在留给我的单子里还有一些我爸的遗物，不知道大伯今天有没有带来？”
  “哦，没有带吗？没有关系，反正有单子，大伯下次拿过来吧，我回头会去见一见一些估价的古玩师傅，会把折现单子给大伯的。”
  从书房出去的时候，林建明整个人的面色就跟鬼一样。
  整个人也像去掉了半条魂。
  “建明！”
  赵新兰一直盯着书房门口，看到他出来就唤了他一声，可一看到他那样子也吓了一跳。
  他道，“建明，你怎么了？”
  林建明没有理她，只是转头看向女儿林家可，道，“家可，把你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还给你堂妹。”
  林家可一呆，随即失声道：“什，什么？”
  第49章 最好看的人
  这回赵新兰也顾不上问林建明怎么了, 她一下子以保护姿态站到了林家可的前面，道：“什么？建明，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抢家可的东西？”
  林建明张了张口, 他看到女儿惊慌失措的样子, 再看到妻子一副老母鸡保护小鸡的样子, 心中就是一痛。
  ......不过就是一条项链, 一条项链。
  真是斯文扫地, 体面尽失。
  “摘下来。”
  他道。
  说完转头看向林窈, 道：“窈窈，我知道你恨我，但再怎么样，我也是你大伯, 是我把你从农场抱到周家村，交到你阿妈的手上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你阿妈也不会抚养你......窈窈, 你可以眼中没有尊长, 不认我这个大伯，可以不顾亲情恩情, 但我却没有不把你当成侄女过, 只希望我砸锅卖铁, 把你要的东西都给了你之后, 以后你能好自为之吧。”
  说完再转头对林家可厉声道，“摘下来，都给她！”
  她爹还从来没对她这么严厉过。
  林家可有些害怕，但她从她爸先前的话中总算是了解了一个大概，虽然害怕, 却更不甘。
  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凭什么林窈要，她就要摘下来给她？
  她按着脖子上的玉坠，尖叫道：“凭什么，爸，凭什么要这么纵容她？这是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凭什么她要我就要给她？爸，凭什么？”
  “因为那是我妈妈的东西。”
  林建明那一番“眼中没有尊长，不顾亲情恩情”的指责并没有影响到林窈分毫。
  ......一旁的韩向军沉了脸，抹着桌子的徐婶差点气得把抹布给扔到林建明脸上，可林窈完全不受他的逻辑影响。
  这事她一会儿会说清楚的。
  她看着林家可，笑道，“因为那是我妈妈放在了柳园路的房子里的东西，本来是留给我和我阿妈的女儿的，跟你没有关系，所以要麻烦你把它摘下来还给我。”
  林家可：......
  她脑子一阵阵地发懵。
  赵新兰气道：“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一个项链，一个项链......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说那些东西就是你的......要不是你大伯，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说话？！”
  “可以的。”
  林窈终于皱了皱眉。
  她道，“我从来都不会忘记恩情......你们一直在说这个问题，那就说清楚好了。”
  这对她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情。
  她转头看向林建明，道：“大伯，你刚刚指责了我好几件事。第一，我恨你；第二，你是我大伯，我眼里没有尊长；第三，是你把我抱到周家村，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关系，阿妈不会抚养我，所以你对我有恩情。”
  “那就一件事一件事说清楚吧。”
  “你说我恨你......这件事我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你一直强调说我恨你。我跟你说过我不恨你，或者你认为我不肯住在你的家里，不肯听你的话给你们利用或者使用就是恨你？还是你觉得我找你要回本来就是我爸妈留给我的东西，就是恨你的表现？但我觉得这些一码归一码，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我拿回来不是正常的吗？我是个人，不愿意被大伯母使唤给你们干活不愿意让你们摆布我的生活不是正常的吗？”
  “第二件事，说我眼里没有尊长。可是我除了保护自己和坚持自己的原则之外，并没有对你有什么不敬之处啊，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叫你，叫你们大伯大伯母啊，为什么叫眼里没有尊长呢？”
  “第三件事......这件事你提出来是很好的，我真的有认真想了这件事。据我所知，当时农场里面有很多大婶阿妈她们都对我妈心怀善意的，农场里也有别的孤儿，那些乡亲们不会说因为我妈死了，就会让我饿死的，他们的处理方式是会抱到公社里，然后让有意的村民们领养，我相信就算当时大伯没有抱走我，也应该会有村民领走我的，而在那之后......”
  “我听我阿妈临终前跟我说过，后来韩叔叔和我外叔祖家的表舅先后都有去周家村和农场那边打听我的事，我相信，如果我当初不是被阿妈抱去了当丫丫妹妹养，韩叔叔和外叔祖家都会找到我，大概很多年前就应该会从那边接走我了......所以即使没有大伯你，我也不会饿死，也不会就怎么样的。”
  “对不对，韩叔叔？”
  林窈转头看韩向军，问他道。
  “是。”
  韩向军道。
  事实上，早在十八年前，他母亲出事后，他从原州转去云南的部队附属小学时，就求过他爸，如果有林建业和孟楠的消息，就告诉他。
  那是他母亲死后，他求他父亲唯一的一件事。
  如果，当年林建明没有抱走她，他相信，以他爸的愧疚，肯定也会拜托人接走她的。
  哪怕那时候他爸的境况也不好，但拜托人接走一个孩子，找人照顾她，应该还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林窈不知道韩向军在想什么。
  她问完得到了肯定答复就又转过头来看向林建明，摊了摊手，继续道：“你看，大伯，你觉得抱走我对我来说就是恩......唔，就算是吧。但大伯，你欠了我阿妈的救命之恩，我陪了阿妈多年，用尽心力，还了阿妈的抚养之恩，反正，在我这里，我是不欠你的了。”
  说完摇了摇头，道，“反正我是问心无愧的，如果大伯你还是觉得我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