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作者:捂脸大笑      更新:2023-04-06 16:23      字数:6031
  伏波笑了:“光是现在这点产量可是不够的,你还要继续改进工艺,得烧出更多的水泥。还有燃料,木材要尽快替换成煤,略略贵些也无妨,炉渣和水泥混在一起,似乎也能制砖。”
  貌似水泥空心砖就是加了炉渣的,她的印象未必牢靠,但是燃料替换总是免不了的,还不如先拍出个思路,让这群专业的来研究。
  这话又让林瓦匠吃了一惊,然而仔细想想,水泥制砖也不是不行啊,若煤渣真有用,可省了不少的料。至于怎么运煤过来,赤旗帮是开船帮的,还怕这个吗?
  之前被盐池打击的心,顿时重新振作了起来,林瓦匠拍了拍胸膛:“帮主放心,这水泥砖房,小的一定尽快给盖出来,以后东宁一地,盖房的活儿估计都能落到咱们手里了!”
  伏波笑而不语,她想当的可不只是个包工头,这建筑材料的厂子开起来,再来个技术垄断和加盟经营,那才是源源不断的财源。等到新式红砖房建起来,她之前套来的存款恐怕就不用换了。
  ※
  自伏波回来以后,田昱手头的工作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几个作坊的筹办还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即将开张的鱼档。这可是踏足番禺的关键,又涉及了下一步的很多筹谋,饶是他来处理,也要花费不少心力。不过对于这些,田昱并不在乎,让他头痛的,反倒是那个整日杵在面前的小丫头。
  “你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看着桌上的账册,田昱眉头紧皱,好好的字不写,非要来个鬼画符,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
  何灵呵呵一笑:“田先生可是不识这西洋的数字?此乃帮主教给我们的,算起来更为简便。”
  田昱怔了怔,又看向那串符号,其实以他的眼力,如何能看不出这是计数用的,可是偏偏跟商行里用的码子大相径庭,也没什么规律可言。他本以为是这小丫头自作聪明,想出来的法子,谁料竟然是伏波教的,还有出处。
  沉吟片刻,田昱才道:“这样的字符太容易篡改了,不可用于记账,还得规规矩矩写字。一到十要怎么写,你没学过吗?”
  这话像是把她的嘲讽还了回来,何灵立刻道:“自然是学过,不但学过,正式入帐时都会加上大写的数字,这些小写字符就是平时计数用的。”
  田昱顿时了然,把数字分成大小写,记账时交叉使用,对于不懂这些西洋字符的人而言,就如同天书一般,想要作伪也有些难度。连暗码都用上了,看来伏波对于银行相当在意。
  既然弄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田昱也不再多言:“把这大小写对照着写一遍,还有以后账册都要用大写,不可马虎。下去吧,给我端杯茶来。”
  看他头也不抬,指使丫鬟的模样,何灵在心底磨了磨牙,转头就出了门。
  “王叔,田先生要喝茶。”
  “好嘞好嘞,这就送去!”
  听到外面的声响,田昱不由抬起了头,揉了揉眉心。这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吗?他当然知道这丫头不是婢子,而是银行新任的“会计”,但是如此行事,未免也太出挑了些,哪有女子的模样!回头考校还是要严一些,要让她知难而退才行。
  何灵快步走回了耳房,在自己的小桌前坐下。相处几日,她也算知道姓田的是什么脾性,难怪在医院时,护士们都躲着他走,当真是个不讨喜的性子!平日嘴上冷嘲热讽也就罢了,那股子说不出的傲气更是让人气结,若不是个瘸子,又是公子的座上宾,多半要被人套上麻袋打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跟在田昱身边这几日,何灵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有能耐的。每天她送过去的文书就有十数份,更别说直接递到案头,或是帮主私下吩咐的,这人竟然都能处理的干净利落,一份文书打眼一看就能批复,那种要翻翻卷宗才能确认数字,张口就能说出来,简直让人惊奇。
  也正因此,何灵才忍住这人的狗脾气。她可是公子派来的,还有重任在身,哪怕那人再怎么刁钻,也得抗下来才行。不就是办公嘛,什么样的苦她都吃过,这点小事儿又算得了什么?一想到此处,何灵也不再耽搁,又埋头忙了起来。
  没了那丫头在身边晃悠,田昱也静下心来处理文书,没过多久,王根儿突然进来禀报:“田先生,营外有人求见,说是蓑衣帮来的。”
  蓑衣帮来的?田昱立刻道:“先把人请去前厅。”
  这可是赤旗帮的盟友,如今帮主不在,自然要他来接待。不过话说回来,来人知不知道他这个死囚的存在?没有记错的话,帮主当初救他,可是趁着蓑衣帮劫狱时偷偷下的手,若是让对方知晓此事,会不会生出什么龃龉?
  然而思来想去,田昱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反正对方也未必见过他,见机行事即可。
  想明白了,田昱就让王根儿推着他往前厅去了。谁料刚一进门,就听到一声大笑:“田丹辉,你小子果真在这儿!”
  田昱也看清了说话之人,脸上不由色变:“你怎么去了蓑衣帮?!”
  那个身穿皱巴巴儒士衫,须发花白的老头嘿嘿一笑:“连你都从了贼,还来管老夫?说吧,这赤旗帮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第一百二十八章
  面对这一问,田昱的唇抿成了一线,并不作答。
  那老者倒也不怪,自顾自道:“肯从死牢里救你出来,多半是邱大将军身边故人。你是打算让我猜呢,还是干脆点把话说明白了?”
  田昱冷声道:“这话不该先生来问吧?”
  那老者呵呵一笑:“怎么,见到我就不痛快?不就是不告而别嘛,难不成要跟你一样被关进牢里,家破人亡才好?当然,老夫也没家人就是了。”
  田昱的脸一下沉了:“方天喜,邱大将军待你不薄!”
  那老者微笑颔首:“不错,所以我才给他出谋划策,让他直接领兵反了。结果邱晟不愿,非要守那些忠孝节义,瞧瞧,这不是害人害己,拖累旁人吗。若是他有这赤旗帮主人一半的魄力,何至于此?”
  这话简直像一把刀,刺进了田昱的心口,他当年亦如邱大将军一样,想要做个忠孝节义俱全的好官,然而天子杀了邱大将军满门,赐给他一道秋后问斩的敕令。他活了下来,投了邱大将军的女儿,把过往的一切都踩在脚下。这又何尝不是一个笑话?
  见他不答,方天喜哼了一声:“田昱,你当年就不是个有决断的,今日恐怕也做不了这个主。这赤旗帮的主人,我是要见的,都是大将军府出身,总不能坐视你们倒霉吧?”
  田昱眉头一皱:“此话何意?”
  方天喜捋了捋他那把不太顺溜的杂须:“老夫就直说了,赤旗帮要遭逢大难,你信是不信?”
  田昱再次闭上了嘴,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他绝不会信。可是方天喜不同于常人,这老匹夫精善谋略,洞察时事,眼力极为刁钻。他说的话,当年邱大将军都言听计从,只是来南海平乱时,邱大将军不愿用那些绝户的计策,这才疏远这位心腹谋士。就在朝廷发难之前,方天喜突然不告而辞,想来也是猜到了邱家大难临头,脱身自保。
  只是现在他投了蓑衣帮,又来他面前危言耸听,到底能不能信?
  “行了,你小子想破脑袋也没个所以然,赶紧把消息报上去,让此间主人来做决断吧。”方天喜说罢,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滋溜溜喝了起来。
  看着他那副模样,田昱深深吸了口气,推着轮椅就走。这事,的确要尽快禀报上去。
  ※
  收到大营的传讯时,伏波刚跟曹县令谈完买炮的事宜。卫所的确能开方便之门,但是新炮的采买是需要时间的,而且价格不便宜,野战用的小口径虎尊炮就要二百两,还不包括疏通关节的费用。而真正能装在船上的大炮,起价要六百两走上,还是先款后货,概不赊欠。至于后膛装弹的子母铳,基本是有价无市,光凭一个卫所指挥使是不可能买来的。
  这就是明白的宰人了,可是炮这玩意,就如今的冶金技术而言,还真是越旧越有炸膛的可能,金属的疲劳性摆在那儿呢。新炮肯定还是最优选,但是全靠买的,花销就是无敌洞啊。这一问价,倒让伏波燃起了自己建兵工厂的冲动。不过这种事儿得慢慢来,还得先找别的路数购买火炮。
  因而这个“蓑衣帮来使”立刻让伏波来了兴趣,更重要的是来人的身份,田昱捎来的话十分简单,说此人是方天喜方师爷,如今投靠了蓑衣帮,廖廖几句,都是讲这位方师爷危言耸听,意图不明,根本没有介绍身份的意思。这么说来,这位方师爷也是邱大将军的旧部,而且邱小姐知道此人?
  这就有些麻烦了,能被称为“师爷”的,必然是心腹中的心腹,恐怕不止见过邱小姐,还对她极为熟悉。而田昱如此重视,多半是因为这位师爷本事不差,那他会不会识破自己这条孤魂?
  然而不见的话也有些麻烦,想了想,伏波也不耽搁,立刻打道回府。
  进了大营,她没直接去见那位方师爷,而是找到了田昱,开口便问:“他怎么去了蓑衣帮?”
  没有称呼,直接一个“他”字,听起来可是有些不客气。田昱倒是能理解伏波的心思,解释道:“似乎方天喜当初劝过邱大将军举兵谋反,事有不成才不告而别。想来是看上蓑衣帮的势力,这才投了贼吧?”
  那姓方的早就看出了邱大将军身处险境,谏言不成直接逃了?看来这人的性情古怪,不会是那种传说中的“谋士”吧?在古代里,谋士这玩意可是频频被神话的,田昱会如此重视,对方的能力应当也相当出众。
  想了想,伏波又道:“那他为什么找上咱们?可是哪里漏了风声?”
  田昱一怔,突然道:“等等,他好像知道我在赤旗帮,难不成当初主使劫狱的就是他?!”
  也不怪田昱这时才反应过来,实在是方天喜出现的太过突然,又频频放话,这才让他转移了注意力。现在想来,见面时那几句就露出端倪了。
  伏波讶然:“劫狱真的是他的手笔?”
  当初蓑衣帮那票劫狱干的太干净利落了,也让伏波对幕后之人十分好奇,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绕了回来,也是邱大将军的旧部。而管中窥豹,不难想象这位方师爷的能耐。
  田昱也知道劫狱的细节,笃定颔首:“必然是他,姓方品性不论,手段很是了得,番禺那一场,对他只是小试牛刀。”
  伏波沉吟片刻,又问道:“他没有说明来意,只是告诉你赤旗帮身处险境?”
  “多半是危言耸听!”田昱说完之后,才补了句,“他已经是蓑衣帮的人了,谁知打的什么主意?你要是不愿见,派人赶走就是。”
  如果是之前,伏波还真可能避而不见,现如今却起了些别样的心思。这人是什么时候投靠的蓑衣帮?如果是邱大将军被害之后投的,以他的才智,怎么可能让蓑衣帮大败一场,三名大头目被捕?如果是最近才加入的,那他又为何亲自跑来东宁一趟?这是不是说明,对于那位方师爷而言,这个突然冒出赤旗帮对他的吸引力也不小,那能把人拉到自己这边吗?
  伏波猜不出对方投靠的究竟是谁,但是不论对上谁,她都应该是有些竞争力的,这样的人才可不能放过了。
  至于对方会不会认出她是“假”的,伏波也想明白了,真要是个聪明人,他就绝不会冒然在人前说出这话,见招拆招就行。
  拿定了主意,伏波道:“既然是故人,那便见上一见吧。”
  田昱眉头紧皱:“方天喜为人狡诈,大难临头连邱大将军都能抛下,若是让他知道了赤旗帮为你所建,恐怕会生出事端!”
  伏波微微一笑:“我的形容样貌可有不少人知道,对于方天喜这样的人,猜出来很难吗?”
  田昱一时哑然。
  伏波又道:“咱们今后还要跟蓑衣帮往来,卖盐买炮都要走那边的路子,他既然号称是蓑衣帮来使,于情于理都该见一见才是。”
  这话也有些道理,田昱迟疑片刻才道:“既然如此,还是放在明日吧。”
  这是想晾一晾对方?伏波不觉得这法子对一个谋士有用,但用此法让他放松警惕,倒也不是不行。也不知对方见到自己,会是何反应了。
  ※
  被关在屋中,门都没法出,方天喜却一点也不拘束,该吃吃,该喝喝,没事就哼几句小曲儿,睡的也踏实香甜,就跟出门游玩一般。
  倒不是他心大,而是清楚这种小伎俩,多半是田昱那木头脑袋想出来的。田丹辉是个能做事的,但是谋略心性都平平无奇,又骤逢大难心神不守,还能用出什么手段?他来赤旗帮,可不是寻亲访友的,而是对建帮之人太过好奇。
  那人必然跟邱大将军关系密切,否则田昱不会留下卖命。同时他的能力手腕又十分卓绝,不说短短一载建立起来一个千人大帮,只看番禺城里救人的手段,就让人啧啧称奇。他可不记得邱晟身边有这样的人才。
  也正因此,方天喜硬生生在番禺多待了一个多月,又特地跑来了东宁。现在看到这座大营,心中的好奇简直达到了顶峰。而且他也确信,能建起这样的大帮,那位帮主必然会见他一面,他打得可是蓑衣帮的名头,哪怕心有怨恨,也不能因私非公吧?
  果真不出所料,在两日后,终于有人前来通报,说帮主想要见他。
  方天喜拍了拍自己皱巴巴的袍子,大摇大摆再次来到了会客的大厅。然而当他看清主座上坐着的年轻人时,一贯淡定的神色骤然大变,脱口而出:“邱小姐,怎么会是你?”
  他早就派人打听过了,赤旗帮的帮主是个年轻人,身量不高,年岁不大,但是足智多谋,又有勇力。方天喜把能想到的人都捋了一遍,然而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竟然会是个女子,还是邱大将军的独女!开什么玩笑?!
  伏波今天穿的可是男装,对方仍旧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看来他的确认识秋月华,而且颇为熟悉。神色不变,伏波对那老者道:“方老先生请坐。”
  如此平淡无波的语调让方天喜面皮僵硬,缓缓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刚刚坐定,他突然开口:“邱小姐当真是赤旗帮帮主?”
  伏波颔首:“不错,因缘际会,我才建了此帮。”
  方天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道:“那邱小姐为的是什么呢?莫非是想替大将军沉冤昭雪?”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沉冤昭雪”这四字,也是有些说道的,唯有天子为邱大将军平反,才谈的上“昭雪”。这可涉及了立场问题,旁人兴许只是随口一说,身为谋士会没有深意吗?
  因而伏波没有接话,而是道:“邱家的血海深仇,自有我来报。不过建立赤旗帮,也是因我胸中抱负。”
  一个女子谈“抱负”,本就让人啧啧称奇,何况她还真建起了功业,方天喜双眼微眯:“那敢问邱小姐,胸中有何抱负?”
  伏波道:“自然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她的声音很平静,说出的话却让方天喜心底一震,忍不住再次看向面前之人。那的确是邱月华,身为邱晟的心腹幕僚,方天喜是认识邱小姐的,也清楚邱大将军如何宠溺这位掌上明珠。在他的印象里,邱小姐是个温柔婉约的淑女,从不直视外人,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哪有这等侃侃而谈的胸襟气魄?
  可若说她不是邱月华,方天喜又有些不信。他离开邱府还不到一年,哪会忘了邱小姐的长相?更别说邱小姐有一点不同于寻常女子,生怕爱女受苦,别说裹脚了,邱晟连耳洞都没让女儿打。他可看的清清楚楚,对面女子耳坠圆润无损,就算有心作伪,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那她这一身气度的变化,究竟是因何而来?心中猜疑不定,方天喜却秒不改色的“唔”了一声:“邱小姐倒是好大的心气儿,如此乱世,你这抱负怕是不易实现。”
  伏波看着那老者,突然反问:“那你先投我父,后投反贼,到底是何意?”
  连敬称都不用了吗?方天喜呵呵一笑:“权臣当道,贼匪横行,若是有个善战之人登高一呼,谁说不能倾覆天下?只可惜,老夫料错了邱晟,他竟然宁死都不肯造反。既然忠臣不行,自然要找一个反贼了。”
  果真是个“谋天下”的纵横士,伏波冷冷道:“说是以天下为棋,不过是拾人牙慧,重蹈覆辙。屠龙之术只能屠龙,救不了这天下苍生。”
  方天喜一怔,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番话会激怒这小姑娘,让她大骂卑鄙无耻。到时再施展话术,讲明白“海晏河清”可不是个小女子能做到的,也能杀杀对方锐气。谁料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难不成是不愿争权夺势?
  方天喜放下了捋须的手:“这话怕是不妥,若不颠倒乾坤,一整山河,如何安民抚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