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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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小期 更新:2023-04-02 03:04 字数:4215
他的脸上,左边写着“绝”,右边写着“望”,额上写着“如丧考妣”。
待程家大少爷出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情形,顿时一噎。
“出什么事儿了?你怎的这个模样?”
路谦两眼直勾勾的看过去,半晌才道:“我考砸了。”
程家大少爷面上一哂,嘴上却道:“无妨无妨,本就是我硬拖着你来的,想着提前下场熟悉一番乡试流程,也算是多了一份经验见识,下回再考也能更多些把握。”
说着,他又打量了路谦一番,见后者确是脸色惨白如纸,又添了一句:“二婶不会责备你的。”
路谦抿了抿嘴,又顺势问了一句对方考得如何。
“谈不上有多少把握,终归是正常发挥,能否被取中还看这届其他考生的情况。”话是这么说的,但假如程家大少爷说这话时,不是如此的自信满满,那兴许更有说服力。
俩人只在贡院门口说了两句,就回了客栈稍作休整,次日才乘坐马车往程家去了。
程家并非省城人士,好在路程也不算远,从贡院这边到程家,大概也就两三日的路程。因着回去的路上一切顺利,也不曾刮风下雨,赶在启程后的第二日傍晚,马车就到了程府。
经了这两三日的调整,路谦的脸色稍稍好转了一些,假如祖宗别在马车里叨逼就更好了。
到了程府后,众人自是对着大少爷好一番嘘寒问暖,唯有那程家二太太路氏急急的将路谦唤了过去,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见他神情萎靡,一副精气神不足的模样,顿时心疼的道:“乡试竟是这般熬人?回头好生歇歇,别忙着做学问,先将身子骨调理好了。”
路氏所出的长子程家二少爷这会儿也走了过来,满脸真诚的叹道:“你这就不错了,不像我,比你还长了一岁,到如今还是个白身。”
路谦勉强冲着自家表哥露了个笑。
程家二少爷见他满脸的倦意,只让他赶紧回去休息,又低声嘟囔着:“明知道你考不上,还非让你跟着他一起下场,不就是想看你笑话,叫你白受罪?”
“瞎说什么呢!”路氏急切的打断了儿子的话,又飞快的瞄了一眼程家人聚的那处。
“怕啥?他们都在听咱们家那位金贵的大少爷说乡试如何如何难呢!”程家二少爷嫌弃的撇了撇嘴,“谁人不知道乡试难?他自个儿考上秀才都两年了,谦哥儿才刚考上!再说谦哥儿打小上的是咱们家的族学,只他自幼拜在麓山书院秦山长的门下!”
路谦谢过了表哥好意,到底还是先回去了。
其实,若没祖宗临时搞事情,他想要通过乡试倒也不难。如今倒是没了指望,但也怪不得旁人。他只想着稍作休整,继续苦读进学。这反清复明是不可能的,但振兴家业还是可以有的。
……
月余之后,乡试放榜。
第2章 程大少爷高兴得人都傻了。……
乡试放榜的日子原就不是固定的,得看考官们何时将封存的卷子批阅好,光批阅了还不算,还得排出个顺序来。时常还会因为取谁为解元,争执个数日。
也因此,待得乡试放榜后,既会在贡院门口张贴皇榜,也会派差丁亲往中举者家去报喜讯。至于喜讯何时送达,端看各人住家的远近了。
程家就在离省城大约二三日路程的蔚县内,是当地的望族,抬出名号路人皆知的那种。
因此,当差丁敲锣打鼓的到达蔚县,进了城就问程家何在时,自有那热心肠的帮着指路,又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是来做什么的,这么一问,顿时引起了轰动。
蔚县不算小,便是如此也有好些年没出过举人了。这一乍听说程家出了位举人老爷,可不得引得人驻足观望?
如此这般,待差丁敲锣打鼓的到了程家时,后头早已坠了百八十号人了。
程府的门房差点儿没见眼前的阵势给吓懵了,就听打头的差丁问道:“这里可是蔚县铜锣巷程府?”
门房傻傻的点了点头。
差丁又再度同他确认了一遍,他们报信的人总不能将地儿给弄错了,所幸但凡参加乡试的人,一应的祖籍住处都是往详细了写的。
“我家大少爷中举了?”门房终于回过神来,顾不得旁的,只一个转身就往府里头冲,边跑边大喊,“大少爷中举了!大少爷中举了!”
一直跑到那二门处,门房总算止住了脚步,随手扯过一个婆子,让她赶紧去给老爷太太报喜。
这般天大的好消息,只恨去得迟了,叫旁人得了赏。只多半会儿工夫,整个程府上下除了此时不在家的,都知晓了大少爷中举一事。
程大少爷高兴得人都傻了。
说实在的,他原是抱了一举考中的想法,也觉得这场乡试自己正常发挥。可等他回来后,专程回了一趟麓山书院,默了自己写的策问给秦山长瞧,却只得了句不过尔尔的评价。
秦山长当年可是二榜进士,若非他这人不喜官场,区区一个麓山书院如何留得住他?便是程大少爷拜他为师,都是程家辗转寻了好些个门路,赔上了不少人情,这才得了允许。
听到他这番评价,程大少爷心都凉了。
谁知,这事儿还能有峰回路转的机会!
“是真的?我中举了?”程大少爷连着问了好几遍,这才在旁人的催促下往府门口去了。
此时,管家早已吩咐下去了,又让人去买炮仗爆竹,又遣人去族中各家报信,还额外叮嘱不能漏了大太太的娘家。回头见府外那一群被敲锣打鼓吸引过来的人,索性叫人去街面上买些糖块果子来,到时候好分给那些看热闹的人。
待这头安排好了,府上的主子也往前头来了。
先过来的是程大少爷,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看着像是大喜,但又勉强绷着,因此看起来颇为有些古怪。
见他过来,管家带头喊举人老爷,随后见大老爷也来了,又大声的道喜。
“父亲!儿子总算没有辜负您老人家的教诲!”程大少爷转身就给他爹跪下了,神情恳切语气激动的说道。
程大老爷也是个能接话的人,当下便是两眼泪涟涟的将儿子扶了起来,激动的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那报信的差丁原就指着这一票沾些油水,见那父子俩喜不自禁,忙愈发卖力的敲锣打鼓。
“管家,快派人去通知亲朋好友,还有我丈人家!我要大摆宴席,庆贺我儿高中举人!”程大老爷明明眼中含着热泪,面上却满是笑意。
听得这话,管家上来又是一通连环彩虹屁,并表示已经遣人通知好消息了,稍片刻后,各家就该派人来庆贺了。
先来的是程氏族人,他们原就是依附程府过日子的,离得也不远,就在程府后头的那条巷子里。得了消息,可不急吼吼的赶了过来,各个都是变着法子牟足了劲儿的夸了起来。
“先前还说把握不大,怪道人家常说读书人的话不能信,这也太谦虚了!”
“到底还是桂哥儿年轻有为啊!”
“要我说,还是大老爷教子有方!旁的不说,桂哥儿这名字就起得极好!”
程家到了这一代,钱财是无忧了,却一直被困在商户这上头。也想过再进一步,但科举是这般容易的?程氏族中也有族学,但最多也就培养出了秀才来,还都是年纪老大一把了才勉强考上了。
程大老爷当年也是勉强过了县试和府试,最后一关的院试却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到他娶了妻生了子,除却族中的字辈外,他独独相中了一个“桂”的。
蟾宫折桂……
知晓他心意的人,原先只道他心气太高,私底下没少逼逼这事儿,还说给小儿取名怎能取得如何之高?也不怕稚童压不住这名儿。
谁知,如今打眼瞧着,还真叫他给盼着了。
闻讯赶来的众人满口子的夸赞着,连声感概这回桂哥儿可算是给老程家长脸了。
……
两个差丁面面相觑,自打程家族人赶来后,他们就收了锣,这会儿正站在一旁悄悄的打开了随身的背囊,细细的看了一眼后,却是面色大变。
地址肯定没错的,先前确认了不止一遍。况且程府这般大的匾额,瞎了才会看不到。再便是,既是中举,就代表必须参加过乡试,既想要参加乡试,那便肯定是个秀才。
一家能出几个秀才?再说秀才也不一定都跑去参加乡试,所以他们就依着历届报喜的经验,忘了核对中举者的名姓了。
“怎么办?”
“说啊!举人来年是要上京赶考的!到时候也要核对身份文牒!”
“那由你来张这个嘴?”
两个差丁你推我我推你,心下皆是叫苦连天。本以为这是个好差事儿,想着报喜嘛,能供子嗣上学的必不能是贫寒之家,总归有油水可捞。若是运气好碰上富户,少不得多给些赏钱的。
谁知,这里头还能出了差错。
“那个……”最终,两个差丁一齐上前,打断了这和谐美好的夸赞现场。
“差爷可有事儿?”程大老爷还是很懂礼的,当下就醒悟过来,扭头责备管家,“差爷大老远的赶来报喜,不说旁的,倒是奉上茶点呢!”
管家心领神会,茶点不是最重要的,但赏钱一定要给足了。当下,他上前想领人入府中。
差丁之一犹豫着要不要先拿了赏钱再说,另一人却嘴快的道:“弄错了,不是程府大少爷,是路少爷!”
没了,赏钱没了。
对这二位差丁而言,那是赏钱没了,对程府上下尤其是程大少爷来说,那是他人没了。
随着差丁大声诵读中举者的名姓,现场一度安静如鸡。
关键时刻,先前被管家派去街面上采买的小厮回来了,隔着老远就大喊:“快拿火折子,鞭炮爆竹买回来了!”
——你还不如别回来了!
程大少爷深呼吸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来,他此时此刻,脑门嗡嗡作响,胸口仿佛憋着一团火,但他还是坚强的开口问道:“你说谁中举了?中举的谁?”
“路谦。”差丁口齿清晰的吐出了这两个字,还补充道,“上头写的地址确是蔚县铜锣巷程府,填的学堂是程氏族学。”
但凡参加了科举的,都需备上亲供、互结、具结三份文书,那可是连祖宗三代都要写明白的,也包括师从何人,以及廪生作保等。
所以,错不了的。
程大少爷只觉得喉咙一甜u,勉强忍住了没吐血,却是眼前阵阵发黑。大喜之后又是大悲,他一个没绷住,就厥了过去。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但差丁是要办事儿的啊!
上头不管他们拿了多少赏钱揩了多少油水,可正经差事是必须办成的,不然他们这差也就当到头了。
足足过了两刻钟,这才有人指点他们去了程府偏院。
顾名思义,那就是个极为偏僻的小院落,当然比贫寒之家那是要好多了,旧是旧了点儿,却谈不上破。又因着方便起见,在偏院开了一道小门,路谦可以随时往街面上去。
兜兜转转了半天,差丁终于找到了正主儿,二人激动不已:“可是路谦路少爷?”
再激动也要核对姓名,事实上不光核对了姓名,还顺带将学堂、祖宗一道儿核对了一遍。
路谦一脸懵逼,他这个院子太偏僻了,比下人住的院子还要更偏一些。再说也没人往他这边报喜,直接导致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只听差丁热泪盈眶的宣布:“您中举了!以后您就是举人老爷了!”
噢,我中举了。
等等,啥玩意儿?
一想到自己在乡试最末一场写的那篇乱七八糟的策问,哪怕前半部分是好的,但后半部分简直就是不堪入目。这样都能中举?那要是他正常发挥的话,岂不是真能争一争解元之位?
这么想着,他就拿眼去瞧他祖宗。
——你赔我解元!
祖宗也被震住了!他整只鬼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