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8)
作者:粿子狸      更新:2023-03-01 18:29      字数:4834
  他又尝试着用灵力突破禁制,门锁却依旧纹丝不动。
  既然蔺楚疏铁了心要将自己留在这里,若想脱身, 只能尝试着联系他,看能否说服他放自己出去。
  不知是否是来源于灵契的心灵感应, 他总觉得蔺楚疏似乎处在某种极为危险的境地之中。
  纵使最终逃不开离别的结局,他也要确定那人安然无恙, 再设法寻找退出游戏的方式。
  他无法欺骗自己,也无法承受那人出现任何差池。
  周长明缓缓阖上眼帘,丹田中灵力涌动, 轻柔触动着经脉中沉睡的灵契之血。
  当初他梗死脖子不肯掉马,蔺楚疏曾操纵着这些血液在他的经脉中左冲右突,给他造成了不小的痛苦。
  涌起的回忆在心底掀起苦涩的微澜, 他按捺下绵密的痛意,不住呼唤着蔺楚疏的名字。
  蔺楚疏小疏,你可听得见?
  不论后事如何, 我想再见你一面。
  与此同时,墨刑司主殿之内,殷想容一行人正焦灼地守在床榻之侧。
  床上沉睡的男子面色霜白如雪,如墨青丝流泻满铺,黑与白的对比极致鲜明。
  他的呼吸极为轻弱缓慢,仿佛稍有不慎便会断绝。
  师尊秋声缈只唤出一声,喉间就忍不住带了些哭腔,急忙捂嘴隐忍住后话。
  几个时辰前,血御阵在修士灵力的推动下,终于阵成。
  而这个阵法几乎耗尽了蔺楚疏体内的精血,他强撑着离开朝音阁主峰,便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他尽心竭力遮掩伤势,前来接应的几人也立刻带他返回了墨刑司。
  期间他们什么温养的灵丹妙药都设法喂了下去,他却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不仅体温越来越冷,连心跳和呼吸都微弱到了难以察觉的程度。
  殷司首,敢问师尊的身体姜玉琢轻拍秋声缈的后背安慰着他,无助的眼光投向身旁的殷想容。
  他素来沉着冷静,但此刻也不由得慌了神。
  在他眼中,蔺楚疏从来都是无人可敌、傲立如岳的存在。
  若非亲眼所见,他几乎不能想象,那人也会呈现这般虚弱憔悴、不堪一击的模样。
  越是难以置信,就越是心痛如绞。
  殷想容揉按着眉心,叹息着摇头。
  她对封脉之法了解有限,根本无法判断眼下蔺楚疏的状况,究竟是自我保护的深度昏迷,还是血脉耗尽的逐渐衰竭。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形,放任他这般昏迷不醒,后果都不容乐观。
  正在众人忧心忡忡时,一道金红的光晕忽然毫无预兆地从蔺楚疏眉间缓缓浮现。
  细密而浩瀚的灵力化作千丝万缕,融入他的经脉与识海之中。
  原本濒临枯竭的气息,竟隐约有了复苏的迹象。
  这是灵契的力量?
  殷想容黛眉不由扬起。
  她愣了愣,旋即想起,秋声缈曾告诉过自己,蔺楚疏已经帮助那只蜃魅进阶到了元婴水准。
  相较于订立灵契时的低微修为,他的实力可谓是有了质的飞跃,因此能够藉由灵契反哺灵主,增强蔺楚疏的灵力与精神力。
  然而这几丝反哺的力量,相对于蔺楚疏损失的精血和灵力而言,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它究竟能起到什么效果,她根本无法预料。
  那股金红的光影依旧执着地萦绕在蔺楚疏身周,即使他双眸紧闭毫无回应,也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不知过去了多久,蔺楚疏的眼睫忽而微微一颤。
  他平静的面容隐隐染上了痛苦之色,垂落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发抖,痉挛似的攥紧了下方的锦被。
  阿楚!察觉到他的气息骤然不稳,殷想容一惊,当即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急忙向他体内大量地注入灵力。
  但那些灵力就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没有产生任何效用。
  殷想容眼前一阵发黑,却固执地不肯放弃。
  诚然她已经放下了对蔺楚疏的执念,但让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受伤痛苦,绝望无助,却是绝无可能的。
  她或许比任何人,都希望蔺楚疏能找到他执著已久的情愫。
  但为何即使到了如今这样孤立无援的时刻,那个人带给他的,仍然只有挣扎与痛苦?
  心底温柔无限,却又沉痛如海,她咬着牙试图输出更多灵力,手腕却忽然被一抹冰冷覆盖。
  想容别做傻事。
  那双墨黑的瞳眸近在咫尺,正无奈地凝视着她。
  阿楚,你醒了?!
  殷想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殊不料她只是微微动弹,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蔺楚疏微蹙着眉,脸色比纸更苍白。
  只是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让他光洁的前额浮起了一层薄汗。
  失血过多让他眼前一片黑沉,感官被削弱到极致,唯一能清晰感知的,便是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剧烈疼痛。
  以及那不断回荡在识海中的,周长明的呼喊。
  在构建血御阵时产生的神秘灵悟,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就被精血的耗竭所打断。
  他根本无法思考,只觉得意识在一片混沌的黑幕中不断往下坠,无数触手缠绕着他的身躯,让他无法挣扎脱身。
  我昏迷了多久?
  蔺楚疏实在是虚弱至极,尽管格外用力地咬字,也轻弱得几不可闻。
  约莫半日光景,师尊,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秋声缈端着温热的茶水,凑到他苍白干裂的唇边,蔺楚疏勉力咽下一口,喉间便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如今任何外界事物的涌入,对于这副行将枯竭的躯壳而言,都无异于难熬的酷刑。
  但他还不能示弱。
  他定了定神,勉力凝聚起几分精神:
  不妨事声缈,玉琢,朝音阁眼下情形如何?
  血御阵已成,朝音阁内的魔心石气息也趋于平复,在阁中隔离观察的考生也没有继续出现感染者。
  秋声缈眼眶有些发红,大家都明白血御阵力挽狂澜之效,都非常感激您。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岑禹洲等人并没有隐瞒蔺楚疏牺牲精血构筑阵法的事实。
  反而推动其广泛传播,为更多人所知。
  众人对于魔心石无计可施,此刻简直将蔺楚疏看成了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加上之前曾因为叶清漪的死误会过他,两相叠加之下,他的个人威望已经攀升到了可怕的高度。
  而眼下也正是蔺楚疏伤势沉重,毫无抵抗之力的危险时刻。
  倘若有人借机继续拿魔心石做文章,后果将不堪设想。
  蔺楚疏忍不住苦笑。
  世人嘴脸便是如此,不涉私益时,就算是为了莫须有的骂名也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喊打喊杀。
  可当真正的灾祸映照出自身的渺小,他们又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曾经厌弃的祸端,视为救命稻草,加以高歌赞颂。
  一念冤孽,一念成佛。
  那么,不断在阴谋鬼蜮里玩弄人心的幕后之人,他所图的究竟是什么?
  一道身影浮现在蔺楚疏脑海中。
  若非筑阵过程中突然出现的那丝明悟,他或许很难将这件事联想到岑禹洲身上。
  那人虽然素来与他不睦,却从来拎得清轻重,不会因为个人私怨影响到朝音阁乃至整个修真界的安危。
  更何况,单凭那人自身的实力和背后的势力,似乎也很难顺利推进这场筹划。
  因此也无法排除他被幕后主使推至台前的可能。
  身体状况实在是太糟糕,只是思索了片刻,额角就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绞痛。
  一声难以抑制的闷哼溢出蔺楚疏唇角。
  师尊
  秋声缈和姜玉琢担忧地望着他,殷想容甚至想再次为他运功治疗,却被他摇头制止。
  你们先去歇息吧,我有些倦,想独自待一会。
  蔺楚疏安慰道:封脉之法已经生效,三日内我性命必然无碍,你们可以放心。
  他从未如此重伤虚弱,这幅光景被习惯了他沉峻强大的几人看在眼中,心底越发酸涩难当。
  秋声缈等人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再次确认他暂时无恙,才默默掩上了门扉离开。
  等到四周再次归于静寂,蔺楚疏脸上才缓缓泛起一丝落寞神色。
  胸膛里,属于灵契的血脉越发灼热。
  此前他连自身安全都无法保障,权宜之下,只能暂时将周长明藏身在六道华莲内。
  但那人对他误会已深,纵然他有心解释,或许也无济于事。
  而且他这般着急见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量再三,他还是披衣坐起,缓缓下了床榻。
  从床边到窗台的短短距离,他走得极为艰难,好不容易扶住窗框站稳,身上已经再次起了一层薄汗。
  而与此同时,他袖中红光一抖,六道华莲结界开启,释出一道轩秀的红衣人影来。
  脚踏实地的感觉突兀得有些不真切,周长明重重闭了闭眼再睁开,才一点点适应眼前的光线。
  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道挺拔的白衣身影上。
  蔺楚疏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相比于以往,他的确清减了些,半张面庞隐没在窗棂的阴影里,露出的半截侧脸比月色更苍白。
  着急见我,是有什么事么?
  他甚至没有回眸看周长明一眼,嗓音听上去却并不如何冷漠。
  我
  周长明轻咬住嘴唇,他急着见蔺楚疏一面,便是想确认他的平安。
  如今真的见着了他,却又觉得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或许自己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柔亲密的爱侣,而是恨不能陷于囹圄的禁.脔。
  他薄情,冷漠,无数次置那人于不顾,甚至为了旁人与之离心。
  即使设身处地地考虑,横陈在他们之间的沟壑障壁,或许也很难轻易跨越了。
  不论是否愿意承认,他和蔺楚疏都走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
  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疏,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沉默片刻,周长明还是开了口。
  前路渺不可知,他做不到在自己或许即将离开之前,还让蔺楚疏蒙在鼓里。
  他决定告诉他,游戏的真相。
  我做过你的义父、师兄、剑灵、灵仆,这一切其实并非巧合,而是由我自主决定的。
  我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为了让我濒死的弟弟得到治疗,我才答应了某个人提出的条件,来到这里。
  他艰难地斟酌着措辞:
  起初我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你不断修炼,顺利晋升你我会在何处相遇,你会经历怎样的挑战险阻,甚至是天劫我都能一一预知,并作出应对。
  夺舍。
  蔺楚疏眼睫微颤,心底默默念过这个名词。
  但周长明的表述显然和储月熹的猜测有差异。
  夺舍乃施术者刻意为之,且魂魄之力将被削弱,连寻常修士的感知能力都不如,又如何可能预知天劫的降临?
  莫非是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一切,并设法将其透露给了他?
  周长明并不知晓他心底的惊涛骇浪,见蔺楚疏并没有发作的迹象,便强打着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每次死亡看似惨烈,但死去的只是躯壳,甚至连痛觉都能免除。至于下一次以怎样的身份、在何处与你相逢,都是经过了提前的设计与安排的。
  他闭了闭眼,挣扎良久,还是咬牙说出了那句话:
  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深情无私,乐于牺牲,我的一言一行都有所遵循,对你的付出,也是为了挽救弟弟的性命。
  小疏,我们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呐。
  周长明笑了笑,眼眶却隐隐泛起红色。
  但可笑的是,我明知这一点,却依旧对你动了心。
  你被人视为天煞孤星,我却明白你的善良和努力,那些看似光鲜的成就背后,是数不清的生死考验。
  而且,以不同的身份陪你经历人生,对我而言也是个日久生情的过程。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绝不可能如此铁石心肠,对你的真情厚谊无动于衷。
  等到我真正认识到自己对你的感情时,就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他剔透的眼眸中水光莹然:
  承认我的身份时,我原本有机会彻底离开你、离开这世间,心底却怎么也舍不得。甚至在墨刑司、在眷星海,我是真的动过放弃一切,与你相伴厮守的念头的。
  小疏,我喜欢你,或许比自己想象得用情更深。
  然而如今我们的感情,却已经伤害到了其他人,纵然这一切并非你我所愿,我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我的弟弟还等着我去拯救,你也有你应走的道路,不该因为我被牵绊住脚步。
  点点泪滴在周长明眼底飞旋,忽而颤了颤,潺潺滚落。
  这番剖心之语落在蔺楚疏耳中,却又是另外一样滋味。
  他能感受到,周长明话语中的心痛哀伤绝不似作伪,可彼此经历中的种种异样之处,那人却根本没有注意到。
  例如被他视为执念的弟弟,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不论是在眷星海,亦或是在入梦时,自己都不曾在他的识海记忆中,发现这个人存留过的痕迹。
  但凡是朝夕相处,情谊深厚之人,纵使不加以刻意回想,都会频繁出现在这个人的识海内。
  换言之,周长明口中的所谓弟弟,极有可能是他人的杜撰。
  真正亟需挽救的另有其人,又或者,这个人从最开始便不存在。
  但同时储月熹的叮嘱又回荡在蔺楚疏耳畔,周长明的识海中似乎存在着极为强大的禁制。
  在他对弟弟的存在、对世界的认知有任何质疑时,那股禁制便会被触发,直接冲击他的识海,并造成神魂的损伤。
  倘若贸然触发,或许一着不慎,便会伤及他的性命。
  在周长明看不见的角度,蔺楚疏的手指已经深深刺入掌心,殷红的色泽沿着指缝缓缓往外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