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御史大夫 第5节
作者:蔡某人      更新:2023-03-22 05:57      字数:3967
  第5章 、舞春风(5)
  李丞把脱脱带到,交待几句,转身跑路,留脱脱一人在台狱门外对着柏树干等。
  不愧是御史台,简直春风不到,不过,夏天总会很凉爽吧?脱脱望着根深叶茂阴气森森的柏树遐想,很快,胥吏过来问:
  “是典客署的人?”
  长安百司,是个人都比自己官大能踩死人,脱脱扮出恭敬,捏着嗓音:
  “是。”
  上回来心惶惶,什么都没细观摩。这次虽也忐忑,但脱脱有了充分心理准备,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她也能当个御史断案嘛。脱脱两只手揣在黄袍里,眼风乱瞟,远远看上去,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杂役而已。
  “小哥,我多嘴问一句,回纥使者是三司会审吗?”
  胥吏嗤了声:“一个回纥人而已,台主既然亲自出马,用得着刑部和大理寺?”
  脱脱僵了下:谁?谁主审?御史台人死绝了吗?她咽了口唾沫,眼皮子一耷拉,跟着走进台狱大堂。
  垂目又等半晌,听耳边响了齐刷刷见礼声,如此规整,非御史台莫属。
  谢珣连正眼都没看她一下,目光往里行身上一投,下属正色答道:
  “禀台主,李丞把人送来了。”
  脱脱敛首低眉抬高双臂,折在胸前,规规矩矩施了一礼。
  “当初回纥使者是你接待的?”谢珣如墨浓眉格外醒目,当然,声音也很醒目,是熟悉的声音。
  脱脱眼睛往地上瞅:“是,下官数月前被临时派遣到四方馆做事,接待回纥来使。照理说,使臣们的朝贡衣食等都归我们典客署管辖,但住宿事宜,却一般都归四方馆。”
  先把该死的回纥人擅自外出撇干净,反正不是典客署的锅。
  谢珣一展四方馆律文条例,扫视片刻,丢到脱脱怀里:“是按标准做事吗?”
  “是。”
  “那就好,随我来。”谢珣往后堂的台狱走,脱脱跟上,半道上大胆抬首瞄两眼:紫袍玉带,蜂腰宽肩,谢台主还真是赏心悦目。
  他不找他的金鱼袋?
  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御史大夫突然回头,冷不丁的,四目相对。
  脱脱眨眨眼,望着谢台主那张秀色可餐的脸心里长毛:不会认出我吧?我那日点了口脂,描了眉毛,一脸贴的都是花子……此刻可是纯素颜。
  “我要的回纥译语人也是你?”
  脱脱长松口气,他没认出她。
  难不成谢珣和阿蛮一样,是个弱视?哎呀,谢台主又不行又弱视,脱脱同情地想道。
  “是,下官□□万里,通回纥、突厥、新罗、波斯、靺鞨、契丹、栗特等八番语言。”
  谢珣没什么反应:“话多。”
  脱脱摸摸鼻子,把帕头又往下拽了拽。
  抓进来的是使臣团首领,人高马大,络腮胡子,一双眼睛状若琉璃,懒懒散散,口中叼草,一副目中无人的死样子。
  果然是骨咄。
  脱脱脚底一滑,挪到谢珣身后小声道:“他不是纯种回纥人,多半是个栗特人。”
  “确定?”谢珣有些意外。
  “确定,只不过他应该有些回纥血统,所以样貌上反而似是而非。”脱脱忽然噤声,对面的骨咄显然也认出了她,眉头乱耸,暧昧地从她胸脯上滑过。
  脱脱心里“呸”了声,恶狠狠道:
  “再看?再看把你蛤、蟆眼挖出来!”
  骨咄不气,反而更放肆地盯住她,眼睛燃火,笑得让人讨厌死了。
  是栗特语,谢珣不懂,对她擅自和罪人说话非常不满:“怎么回事?”
  骨咄想睡她。
  那是数月前的旧事。当时,骨咄很快就看出了她是女人。
  臭蛮子,一身毛,还想和我睡觉?
  脱脱双瞳剪水,像汪着一潭清波:“他骂台主呢。”
  谢珣心里简直有些好笑,骨咄一句话没说,她一张口,牙尖嘴利的,谁骂谁?
  “他骂我什么?”谢珣淡淡问。
  “他骂台主是草包,捉住他又如何?就是大周的天子也拿他没办法,他说,你们的圣人天子还指望着回纥对付吐蕃呢!”脱脱煞有介事。
  罪人嘴都没张,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谢珣意味深长地看向脱脱,脱脱一副“信我”的表情,说:“他眼神中透露出的就是这个意思,台主,这些话他也确实喷过,十分猖狂。”
  “御史台断案,讲究的是证据,不是意淫。”谢珣手一指,“你,去该去的地方站着,不准多嘴,再多嘴,我割了你舌头。”
  脱脱哀怨地觑了他眼,挪了挪脚。
  主座上是谢珣,旁边,侍御史执笔,底下骨咄挑衅的目光飘来落在谢珣脸上,满是轻慢。
  “春万里,”谢珣开口,撩起眼皮子冷冷瞥来,“这人你可认得?”
  有样学样,脱脱下巴微扬,睨着骨咄:“认得,一个月前回纥使团来京,正是下官全权负责接待诸事。此人叫骨咄,是使团的首领。”
  “长安城禁令可曾提醒过使团?”谢珣言简意赅,侍御史笔走龙蛇记的飞快。
  “不但提醒过,而且本朝律法一条条宣读数遍。”
  “骨咄,你不是说,四方馆没人教过你们这些吗?即便没人教过,抢掠伤人,越狱逃窜,这种行为放在哪里都是违法犯禁,你可知罪?”谢珣对脱脱抬抬下巴。
  脱脱原封不动译了过去。
  骨咄嘴角扯了扯,狗尾巴草一颤一颤的:“喔,我记性不好,忘了。”他对御史大夫毫无兴趣,但对脱脱兴致昂扬,“小美人,跟我回草原吧,我们那里有数不尽的牛羊,骑不完的骏马,天比长安蓝,水比长安清。最重要的是,你能得到我这样的情郎,不知道比长安的男人好多少倍。你瞧,长安城的三品高官御史大夫,一个大男人,却长这么标致,真是半点男儿气概都没有。”
  呵,就你有,一身臭不拉几,满脸胡子也不知道天热藏跳骚不,睡帐篷的死蛮子,脱脱带着点微嘲,想砍了他:
  “丑八怪,谁要你当情郎?留着你男儿气概给你们部落的老母猪吧!”
  她扭头对谢珣道:“台主,这蛮子耍无赖,说他忘了。”脱脱一本正经,“他又骂台主呢,说台主不是男人。”
  骂的似乎也没错?台主不行,他也知道?
  谢珣对后头那句“不是男人”毫不在意,紫袍一动,人离开了坐垫,走下来,围着骨咄居高临下看两眼:
  “回纥自助圣人平定混账们的叛乱后,恃功自傲,对朝廷多有轻慢之意,圣人宽厚,并不计较,且把货真价实的永安公主嫁给了你们的可汗。你们这次来,我看不是来为互市友好的,是来找事的,你们的可汗知道吗?”
  他慢条斯理说完,忽然出手,对准骨咄的膝窝就是一击,对方没着意,扑通跪在了地上。
  两人年纪相仿,骨咄野性,把双桀骜不驯的眼一睁,刚要还手,谢珣一个扼颈,长腿一压,将骨咄的脑袋抵在了御史台冰凉的水磨地面上。
  “春万里,译给他听,”谢珣嘴角噙住一丝冷笑,“大周即便历经丧乱,元气大伤,收拾你这种狂妄自大的藩人还是绰绰有余。”
  骨咄还在挣扎,听脱脱译完,叽里呱啦地在那直着脖子叫嚣,脱脱忙躲开几步远,城门失火,祸及池鱼,她在两个大男人面前也就是条小鱼。
  “台主,他说,你们的神仙相公当年出的主意,正是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则吐蕃自固。大周的天子都不敢跟我们翻脸,你一个御史大夫敢动我?”脱脱说完,打个眼神给谢珣,“神仙相公说的是代宗朝李相公。”
  以示自己非常了解本朝典故。
  谢珣看她笑的这么好看,挪开目光,膝盖用力压得骨咄顿时呼吸滞涩。骨咄很屈辱,他当谢珣看起来唇红齿白跟个嫩羊羔似的,原来是有身手的,自己竟一时被他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可汗派我等来,是因你大周朝廷市马失信,负我马直八十万匹,我等来了数月,朝廷……”骨咄脸皮子涨得发紫,牙缝挤出一句,“求台主高抬贵手。”
  弄不死你个大臭虫,脱脱撇嘴,偏不给他译:“台主,他死鸭子嘴硬呢,说大周少回纥八十万匹马价绢,他这是给大周点颜色瞧瞧,台主要是真有本事就弄死他,不弄死他你是孬种。”
  “饶命!”骨咄忽然嚎出一嗓子半生不熟的长安官话。
  脱脱故作惊讶:“你会汉话呀?”
  骨咄眼里喷火,盯着脱脱,俨然在说:好,你行,我记住了。
  谢珣冷眼瞥着,把人踢开:“跪着回话。”
  旁边侍御史一边记得飞快,一边不忘欣赏长官动手的美好画面,心里赞叹:台主活动筋骨总是这么暴力,不愧是血雨腥风里锻炼出来的长安好儿郎。
  谢珣坐回紫垫,眸炯炯,影森森:“自平寇难,朝廷赏功无遗,何况是邻国?你们的可汗贪得无厌,一匹马要折四十匹绢,远远高出市价,动辄数万匹的送,真是宝马就罢了,一群老弱病残,扔都没没地方扔。我告诉你,你们这次带来的破烂货给我带回去,朝廷念尔等长途劳顿,会适当补偿差旅资费,至于其他,想都不要想。”
  骨咄目瞪口呆。
  “剩下你么,藐视我大周律法,横行无忌,”谢珣一掸紫袍,“春万里,把他犯了哪一项哪一条说给他听,让他死的明白。”
  脱脱干脆应了个“是”。
  骨咄开始用回纥语破口大骂,眼神凶狠,谢珣轻轻笑了:“骨咄,看清楚我这张脸,记住了,日后做鬼想要报仇别找错人。”
  这么有种?脱脱吃惊地望过去,谢台主白俊的脸上真是云淡风轻啊,她简直要崇拜他了。
  “台主,”脱脱有些迟疑,声音放低,“真把他杀了,恐怕跟回纥的可汗没法交待,他说的其实也没错,现在是能跟回纥撕破脸的时候吗?”她话说着,不自觉就靠近了他,谢珣身上常年浸着幽幽木樨香,自袖间倾泻,脱脱吸了两下鼻子。
  谢珣拧起眉头,剑眉横扫入鬓,冷声道:“春万里,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她眼睫根根可见,又浓又长。眨动时,几乎可以听见微微的声响,脱脱眨了眨眼,不高兴地退开:不识好歹。
  她小声嘟囔:“台主是过嘴瘾吗?京兆尹都没敢管。刚抓了节度使,又抓使臣,想一口吃个胖子?”
  杀气腾腾的台狱官们冲进来,和上次平康坊如出一辙,快速,高效,黑沉沉一拥而上。
  骨咄被叉出去时,脱脱不忘给他一记蔑视的眼神:去死吧!
  侍御史整理好口供,拿给谢珣过目,那双桃花眼半垂,很快阅毕,只略一颔首。
  “台主,真的要杀骨咄?”侍御史也很迟疑。
  谢珣道:“我会给永安公主去信。”
  侍御史顿时一副很懂的表情,不再多言,默默退下。
  这是什么意思?脱脱心思如转蓬,开始琢磨:传闻谢老相公和永安公主年少时相恋,结果恰逢国难,公主殿下为国家大义出降回纥,换来援兵,至此一对鸳鸯风流云散好不凄美……所以,谢台主其实是个私生子?
  脱脱疑惑探究的眼神恰巧对上谢珣,视线一撞,向来目中无人的御史大夫竟对她笑了笑,语气和蔼地让人头皮发麻:
  “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