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作者:澹台孑      更新:2023-03-18 02:06      字数:6030
  周密嫌他烦,扭过头看窗外,电话那边传来了沈萱的推脱声:“算了,你甜蜜吧。还张卡,他又不能吃了我。”
  话虽这样说,但周密明白,对现在的沈萱而言,郭励扬绝对不好对付,堪比毒蛇猛兽,一不留神就会将人生吞活剥。她想要再叮嘱两句,沈萱却转移了话题,开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询问她婚礼的筹备事宜。
  ☆、第三步(4)
  沈萱失眠的症状在那日之后变得严重起来,有几晚,躺在床上一整夜,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睡意全无,隔天早上起来对着镜子,只有看着生生熬出的两只熊猫眼叹气。
  晚上失眠,白天的情绪便不容易控制,外加上公司小隔间里还供奉着一尊不苟言笑的神,沈萱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晚和韩允执的争执她还记挂在心里,韩允执从未真正视她为邻居或是同事,也未表露出些许亲近,却大言不惭地出口教唆,沈萱气愤之下回上几句也在请理之中。她自认没有理亏,当然不会低头认错,但要想韩允执对她表达歉意,恐怕也是天方夜谭。既然预测到结局是互不相让,索性眼不见为净,省得见了面又要听一些不冷不热的话。
  沈萱这几天也懒得去公司,便天天泡在甘露轩的几个门店里做调研、想方案。这样下来,白天奔波劳累,晚上整理资料,夜里失眠的症状倒是阴错阳差地有了些改善。
  这样消失数日后,小曹终于打来电话问候沈萱:“萱姐,最近怎么不见你来公司?昨天韩先生还问你呢。”
  接电话时,沈萱正在东昇地产的新项目启动会上。多日泡在甘露轩的小门店里,泡出了一身的糕点味不说,沈萱越发觉得餐饮业捉摸不透,自我实现的价值也变得微乎其微。听说东昇新项目启动,她琢磨了一下,决定过来试探试探,碰碰运气。一来房地产行业出手阔绰,佣金多,二来重拾本行轻车熟路,也省得累死累活做调研了。
  沈萱拿着电话,踱着步往东昇的大楼外走去。
  四月天,刚过了清明时节,北京却滴雨未降,气候干得让人喉咙冒火。东昇大厦外春光明媚,沈萱抬头看着耀眼、激烈的日光,心里没有丝毫暖意,反而有些焦躁难耐,尤其是听说韩允执近日问到自己,惊讶之余,她难免用小人之心去揣摩他的心思。
  邻居邻居,比邻而居,一墙之隔,他要是真的关心,跑来隔壁敲敲门就好,何必还绕远去问小曹?
  “你跟他说,我可没偷懒,这几天在外边做调研呢,现在还在客户这边。”阳光刺眼,沈萱看得久了有些眩晕。她闭目定了定神,扶住东昇大厦门外的大理石柱子,对着电话继续道,“我可没他这么好命,可以天天泡在办公室不用在外边风吹日晒。”
  小曹听了忍不住为韩允执抱不平:“萱姐,看你说的。韩先生也就问问,人家是关心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没有生病,你想哪儿去了。”
  沈萱嗤之以鼻,小声嘀咕了句“猫哭耗子”,还没等小曹反应过来又跟了句:“我下午就回去。”
  挂了电话,沈萱回头就往会议室走。拾阶而上,抬眼就看见面前立了一双长腿,皮鞋锃亮,西裤笔挺。沈萱在台阶上站定,没有再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双脚看。
  郭励扬颇为犹豫,皮鞋挪动了几寸,又站稳脚,迟疑半晌,尴尬地开了口:“jo……真巧。”
  沈萱抬头看他,一眼便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难以压制的惊喜。
  她冷笑一声:“mo最近是怎么了?上次的宣讲会,这次的东昇,郭总现在是不是有点饥不择食了?好歹给我们小公司留点活路。”
  郭励扬急于解释,下了台阶,离沈萱近了几分:“你别误会,我今天是来签个合同,真的是巧合。”
  沈萱迎着郭励扬恳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好,那就算是巧合。”她目光一转,又说,“我正好有事找你,碰见了也省得我专门跑一趟mo。”
  郭励扬受宠若惊,嘴角扬了扬,却又低调地克制住了,但喜悦之情却难免从眼角流露出来。
  “那我们一起吃个饭?这周围有家刺身很新鲜,我知道你喜欢……”
  “我下午还有事。”沈萱果断终止了他的邀请。
  然而此处也并非谈话的场所,沈萱犹豫了一下,侧头看了眼东昇大厦隔壁的咖啡厅,道:“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接近饭点,咖啡厅里人满为患。两人到了咖啡厅,郭励扬选了窗边的位置就坐,沈萱去给他买咖啡。
  服务员招呼时,沈萱很自然地接口道:“一杯拿铁,多一份expresso,半奶。”话一出口,她不由愣神。
  五年了,每天清晨给郭励扬买咖啡是她到了公司要做的第一件事,这个习惯已从当实习生时就养成了,即便日后擢升了客户总监,她还是保留了这个习惯。那句“一杯拿铁,多一份expresso,半奶。”已经是想都不用想就能脱口而出的话了。
  再痛苦的感情,追忆往事,总会有那么一些甜蜜瞬间。可对于她和郭励扬的过往,沈萱只体味到了略去香醇的咖啡苦涩,并伴随着阵阵发酵了的恶心。她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咖啡,端到小桌前,递给了郭励扬。
  只看到了一只杯子,郭励扬思忖片刻,开口问她:“不喝咖啡,是不是睡眠又不好?怪不得你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好……”看着对面的人面无表情,不应答,但至少没有表现出反感,郭励扬不气馁,拉家常般接着问道,“有没有去医院看看?安眠药千万别多吃,容易形成依赖。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医生,他在治疗失眠症这方面……”
  “郭总。”沈萱忍受不了他的这种态度,虽然并未超越旧同事之间的关心,但却让她无法自处,“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郭励扬尴尬低头一笑,抿了口咖啡,抬头时,言语小心地商量着:“jo,还是叫我young吧。不说别的,毕竟我们同事五年了,也别那么生分……”
  “你也知道是五年……”沈萱话接得快,话出口后,却戛然而止。作为女人,她最好的五年都花费在了郭励扬身上,她不敢说自己不后悔。可重提旧事,或者找郭励扬兴师问罪,都已经是覆水难收、无力回天了。即使这样能够补救,沈萱也绝对不会这么做。
  她从钱包里取出前几日sara送来的信用卡,放在桌子上,推到了郭励扬面前:“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你知道我不会要的。以前我就不喜欢花你的钱,以后更不会花。”
  郭励扬没有接卡,“我没有恶意,我只想补偿你。”说着,他把卡片推回到了沈萱面前,“jo,我知道我们没可能了,你也不愿意接受我的道歉……但至少让我补偿一下,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补偿?”沈萱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补偿完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郭励扬矢口否认,为了表达诚意,他耐心解释道:“jo,这张卡是你的名字,主卡在我那里。你相信我,我是真的觉得愧对你,你一定要收下。”
  沈萱低头看了眼卡片,忽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咖啡厅的点单台前,和服务员交谈了几句,回到桌前,手里多了把剪刀。
  郭励扬看得不甚明了,直到沈萱拿起桌上的信用卡,把它放到了剪刀刀口之间时,他才真正明白了她对他的厌恶,以及那之前她所谓的“恶心”,这些均非子虚乌有。
  “咔哒”一声,信用卡在沈萱的剪刀下断成了两片。沈萱将作废的两半卡片扔还给了郭励扬,“你要是真想补偿,就从我生活里消失。”
  她眼神平静如潭水,郭励扬也不难感受到,那双眼中曾经炙热的情感正在慢慢消逝。最后,她扭头离开时,又补充了一句,“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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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回到公司,沈萱刚刚处理完了几日积压下来的琐事,便接到了杨林打来的电话。
  “沈小姐,不到一个月就到五一了,你知道节假日是促销旺季,你们的方案这两天能不能拿出来?我这边也好安排,有些东西该制作拿去制作,该下印厂下印厂。”
  沈萱昨天才把前几日整理出来的资料通过邮件发给了韩允执,这会儿到了公司,还没来得及和他搭上话,只得对着杨林含糊了几句:“杨总,好的方案总是要千锤百炼的。您耐心些……”
  杨林却直接打断道:“你知道我们零售这边节日促销的竞争有多激烈吗?沈小姐,你要是做不了可千万别坑我!”
  沈萱被杨林吵吵地脑袋疼,她走到韩允执单间的门口,直接推门而入,进了门也懒得和韩允执打招呼,照旧对着电话平复杨林的情绪:“杨总,您这话说的,我们是为客户着想的。您的方案我们一直都是放在首位的。”
  韩允执闻声抬起头,面容严肃,神情严峻,无声地对沈萱唐突的举动表达不满。
  沈萱看了他一眼,瞥眼扭过头。
  她进来只希望能通过这通对话,让韩允执明白她被夹在客户和他这位大爷之间两难的处境,是以要不要直面他,都不太重要。既然相看两厌,沈萱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接茬和杨林说话:“您放心,这回我们是做了充分的调查的,时间虽然有些长,方案的质量肯定过关。您再宽限两天,两天后一定给您满意答复。”
  杨林毫不让步,斩钉截铁说:“一天!不能再拖了,明天下班前我要看到方案。”说罢,不给沈萱回旋余地,直接挂断电话。
  沈萱收起手机,刚转过身,韩允执便质问道:“进屋怎么不敲门?”
  沈萱故意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成心气他:“上班时间,您在屋里还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韩允执一时语噎,张了张嘴,对她无理搅三分的态度竟是无言以对。
  沈萱挑嘴笑了笑,挥了挥手机,道:“你听到了,杨林打电话来催了,明天早上把设计稿给我,我还要对应着写策划案。”
  沈萱这会儿算是摸清了对付韩允执的门道,无理取闹加上视若无睹,是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
  正在沈萱洋洋得意之时,韩允执的回复如一盆凉水,浇灭了她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
  “他的案子我没打算接。”韩允执语气平稳,仿佛说出的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萱清楚自己没听错,但还是确认了遍:“你说什么?”
  “杨林的案子我接不了,上次说过的。”
  “怎么接不了?”沈萱火冒三丈,“上次吃饭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我好说歹说他愿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韩允执不理会她后边的话,直接插了一句:“他再给你多少次机会,结果都是一样。”
  如果说客户和男朋友一样,那么萍水相逢的大多没有知根知底的牢靠,这点沈萱心里也清楚。可是自己已经到了穷山恶水的地步,差不多就是大龄剩女恨嫁的岁数,面对杨林这样找上门的客户,哪有不动心的道理?就算结果不理想,也只能背水一战。
  韩允执此时强硬,沈萱只能软下来,好言相劝:“餐饮业我不擅长,可我这些天也跑了好几次现场,收集的信息都快能写调研报告了,你看看就知道我花了不少心血,你试都没试一下就说不行,是不是有点……”
  “不尊重人”这几个字,沈萱犹豫着没有说出口,便用沉默代替,好让韩允执听了幡然醒悟。
  岂料那男人死不悔改:“注定不可能的事情,还有试的必要吗?”他说着,扭过头继续盯着屏幕,修改超市的传单稿,在鼠标“哒哒”敲击的间隙中冒出一句,“你这几年的ae是怎么当的?客户的秉性都看不出来?”
  韩允执所谓的秉性指的是杨林作为男人的秉性,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出卖了他好色的本质。而沈萱却从未以此衡量过客户的质量,只以为他是在指责她没能抓住杨林的诉求,顺便嘲讽她作为ae的专业素质。
  职业生涯中头一次被人质疑专业素养,还是三番五次。沈萱忍无可忍,厉声回道:“韩允执,你有完没完!”
  韩允执目光从屏幕上挪开,不经意看了她一眼,问了句,“我还有设计稿没改完,你还有别的事吗?”
  沈萱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丢下句:“算你狠!”扭头摔门而出。
  ☆、第三步(5)
  下班前,韩允执修改好超市的节日促销单,转手发给了小曹。发完邮件,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关了电脑,准备下班。
  他离开公司前不经意瞥了一眼落地窗边的桌子,沈萱正握着鼠标瞪着电脑屏幕,另一手举着手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韩允执耳里:“周大小姐,这个朦胧特效怎么做的?”
  周密那边简单指导了两句,沈萱却不甚明了,干脆扔了鼠标,从凌乱的桌上翻出了支笔,对着手机那头嚷嚷:“你说慢点,先设蒙版,然后呢?具体怎么操作的?”
  韩允执离开的步伐略一迟疑,最终还是推门而出。
  他打车到了幼儿园接上女儿,小丫头嚷嚷着想吃美国的垃圾食品,韩允执无奈,只好带着韩熙去吃了快餐。吃了饭,父女俩溜达着回到了家,刚进家门,韩允执就接到了小曹的电话。
  小曹把稿件发到客户那边,才得知客户临时改了促销方案。方案虽有变动,但促销时间仍然不变,设计稿也要如期交付。
  小曹深知韩允执不喜加班,对客户的要求有些犯难,因此在电话里的语气也是支支吾吾的:“韩先生,客户说没有通知您促销方案的变动是他们的失误,费用上可以再商量……我知道您晚上走不开,您要是不方便我就再和客户说说……晚一天问题也不大。”
  方案变动不算大,花不了一个小时就能改完。韩允执思忖片刻,便应了下来,挂断电话扭头和女儿商量:“熙熙跟爸爸去趟办公室吧?爸爸有工作没有做完。”
  韩熙这会儿正在看电视上的动画片,完全没工夫搭理韩允执。小丫头小嘴撅了撅,不情愿地哼唧了两声,表示不乐意。
  韩允执又劝了两句,小丫头岿然不动地盯着电视看,趁着广告的间隙,才有功夫搭理爸爸:“熙熙是大孩子了,可以一个人在家。”
  韩允执无奈,想着原先在美国时,家中大人各忙各的,倒也没少把她一人仍在家里。韩允执想着,怜爱似的摸了摸韩熙的脑袋,锁好门打车去了公司。
  到公司时已接近九点,透过公司的玻璃门便能看见屋里灯光大亮,恍如白昼。韩允执推门进到自己小单间前,顺便瞄了眼落地窗边。沈萱埋头趴在电脑前,不知道是在苦思创意,还是已经梦到周公。
  韩允执兀自摇了摇头,决定随她去了。
  广告公司里,创意部门和客户部门之间的关系总是不可调和,立场不同导致了观点的迥异。不给她一个机会了解创意的艰辛,恐怕这女人会一直以为做创意的不用费吹灰之力便能坐享其成。
  韩允执进了屋,打开电脑,不出四十分钟便把设计稿改好。邮件发给了小曹后,韩允执关掉电脑准备离开。
  离开时,他又习惯性地看了眼落地窗边。沈萱较之前换了个姿势,脑袋歪着,枕在手臂上,睡相算不上优雅,倒是异常香恬。
  韩允执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一眼就看到屏幕上惨不忍睹的设计图,早已被设计界唾弃的红黄配色到了她这里却成了主色调,好像深怕别人看不出节日的喜庆,红黄之外还加了很多绿色点缀,宛如一道加了葱花的西红柿炒鸡蛋——家常之作,完全上不了局面。此外,她使用的字体设计也是毫无章法,歪七扭八的摆在当中,毫无美感。
  相比简陋的设计,沈萱拟出的广告语倒是别出心裁,简单一句“美味随身”表达了甘露轩零售渠道产品的质量和特点,而后紧跟的那句“新鲜美味尽在甘露轩”点明了店面渠道产品新鲜的特点,两句话合二为一,真正起到了通过零售带动店面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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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萱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浑身舒畅。她伸了个懒腰,肩上搭着的西装外套顺势脱落。沈萱扭头看了眼滑落到地上的西服,愣了一下,银灰色的暗纹西服,看着多少有些眼熟,又有几分可憎。她弯腰捡起衣服,看了眼韩允执的小单间。
  小单间的灯难得在夜深人静时亮了起来,鼠标和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如同协奏曲般从门缝里漏了出来,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着,听着分外亲切。
  沈萱理好西服,把它搭在手臂上走了过去,轻敲了一下玻璃门,推门而入。
  韩允执目光稍稍移了方向,看了沈萱一眼,又继续盯着屏幕。他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衬衣,领口解了一粒扣子,袖口上挽露出小臂,不似白天那样刻板,显得平和许多。他一手握着鼠标,一手操作键盘,动作格外娴熟。
  沈萱把西服搭在他桌子对面的椅背上,问了句:“你不是回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