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作者:闻檀      更新:2023-03-14 22:31      字数:4070
  从皇后的叙述中,她拼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这和她所了解的蛛丝马迹是对得上的,有些疑惑不解的地方也有了解释。例如陆嘉学杀她后为何不娶。再例如陆嘉然有时候看她的奇怪目光。
  她随后问了皇后几个问题,越来越确定,皇后说的也许是真的!
  陆嘉学真的不用杀她,凭借他的能力,若是想取得侯位不是不可能,不用以她的死来发难。杀她的那个人……竟然是个她从未料到的人!
  真的不是他杀的!
  那她恨陆嘉学的这么多年算什么?她那些所谓的报复行为算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做过,却遭受妻子离去,重重打击,他们那些过去里,他是真的爱她的。
  隐瞒和欺骗不过是保护。当年调侃和轻松温暖,如今的冰冷漠然。都不过是造化弄人而已。
  皇后看她不说话了,又道:“已经很多年了,其实很多事本宫记得模糊……也许有出入的地方。”
  她看罗宜宁的脸色很奇怪,就问:“你……可否是身子不适?”
  罗宜宁站起来:“谢过皇后娘娘关怀,我尚好,只怕要告辞了。”
  前两天受寒又奔波的,现在是有点头重脚轻。在大同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养好。
  皇后看到她搁在猩红袖口下的手,手腕上套了一金一玉两个镯子,不知道是什么打扮,没得这么戴的。难道是陆嘉学喜欢这样的?她说:“不急,瞧你脸上都没什么血色。本宫让我身边的嬷嬷给你看看吧,她是我惯用的人。医术尚可。”说罢让人叫徐嬷嬷进来,罗宜宁见皇后执意,还是坐了下来。
  徐嬷嬷就在外头候着,进来给罗宜宁把脉。
  徐嬷嬷几息后咦了一声,她能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最擅长的就是妇儿疾病。有什么端倪一把就能摸出来。
  徐嬷嬷缓缓放开了手,笑着说:“这位太太是年轻有孕,不可受凉。得静静养胎才是啊。”
  罗宜宁本来满心敷衍,没仔细听。突然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有孕?
  徐嬷嬷又顿了片刻,劝道:“您这胎气有些不顺,您是不是安胎药没按时喝?太太是头一胎吧,不知这养胎的重要,安胎药是要按时喝的。”
  外面传来太监通传的声音,陆嘉学来接她了。
  因偏厅是会客之处,陆嘉学就进来了。他仍披着他的灰鼠皮斗篷,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那事皇后娘娘都同你讲了吧?”
  罗宜宁抬头看他,突然有点紧张。她居然有孩子了……还是罗慎远的孩子!陆嘉学要是知道了……
  她心跳极快,但是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徐嬷嬷行礼说:“奴婢失礼,想必该是侯夫人才对!侯夫人有孕,安胎药断断是不能少的,都督大人还望注意才是。”
  陆嘉学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
  “安胎药……”他轻轻地呢喃道。
  “是啊,两月胎相不稳,正是要好好看管的时候。”
  陆嘉学笑了:“我知道了,多谢嬷嬷。今日就向皇后娘娘告辞了,有空再来拜访吧。”
  他侧头看宜宁,伸出手拉她,见她不动就笑:“你还不起来?”
  罗宜宁是被他拉出景仁宫的,他走得其实不算快,脸色也看不出端倪。只是周围的气场,沉得像六月的风暴即将要压下来。罗宜宁甚至怀疑这只是她的错觉,他带她上了马车后甚至也没有说什么,没什么过激的反应。而是对车夫说:“过前面那道门去。”
  前面一道朱红色的宫门开着,他突然从后面伸出手抱着她。
  罗宜宁看到有几个身影从乾清宫出来,走得近些才清楚了,她一眼就看到他在其中。孤拔而清俊,穿着朝服。他好像瘦了些,也可能从她这里看过去就是这样的,官员簇拥着他,嘴唇微抿,还是不太爱说话的样子。他走下了台阶,这时候离她最近,可能只有五丈远。
  罗宜宁突然就控制不了了,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了!想喊他的名字。她就在这里啊!但是陆嘉学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从容地说:“他听不到的。”
  罗宜宁挣扎得眼泪都出来了,嘴唇使劲蠕动,却只有艰难而模糊的声音溢出。
  罗慎远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来看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又走远了。远处有簇拥轿子的人在等着他,虽然老师受苦,他却比原来权势大多了,轿子竟然能进到宫里来。
  有人跪于乾清门外,大雪遍地,那人衣裳单薄荏苒,罗宜宁一眼就认出是杨凌。很多清流党都已经退了,坚持的并不多。罗慎远的轿子走过他的身侧,当真是停都没有停。抬轿子的人也很漠然,杨凌单薄的身影一晃,似乎有点支撑不住。
  徐渭马上要被处死了,这是他争取最后的机会。罗慎远果然没有理他,一切还是跟前世一样的。杨凌还是会死,他死之后群朝激愤,却会被汪远压下去。这些离她就这么近,就在眼前!
  陆嘉学的手终于放松了,罗宜宁挣脱了陆嘉学的手,真的就想打他。
  谁知被他拦住了手:“别跟我动手,你肚子里有孩子,你不知道吗?”
  “我昨晚请人来给你把脉过。”陆嘉学出了口气说,“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一直在压制而已,你别激怒我。”
  他又把她抱进怀里,淡淡地跟她说:“他老师午时就要斩首了,但他却还因此权势更大了,你说你三哥是个清官吗?他的本质和我是一样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罗宜宁一直知道,她周围有几个好人?她也不算什么好人。陆嘉学手段用尽,他更不是好人。
  陆嘉学缓缓摸着她的头发,抬头眼神微冷道:“罗慎远现在繁花锦簇,但只要我想,他还是斗不下去。你怀孕这事,其实我很想杀了他……你跟我离开京城,我放过他。”
  陆嘉学有兵权,这么多年地位超然,的确无人能敌。
  “你这是什么意思?”罗宜宁问,“我有了罗慎远的孩子,你……”
  陆嘉学的表情很复杂。
  他的语气平淡:“……宜宁,我可以不计较这些。我等了你十四年,真的等不起了。”
  *
  “罗大人,您怎么了?”
  见他心神不宁,走在马车旁边的护卫就问道。
  “没什么。”罗慎远摇头淡淡道,又问,“锦衣卫可回话了?”
  “回了话的,说都督大人一直在大同布置。”护卫道,“密信属下已经烧了。”
  罗慎远闭了闭眼,他说:“明日去大同。”
  “大人,那杨大人……倒也可怜,”护卫有点犹豫,“冻成那样都不肯走,这天气多冷啊。”
  罗慎远没有说话。
  罗慎远刚到家,就有人匆忙跑来传信,喘着气说:“大人……宫里……宫里出事了!”
  罗慎远心里微紧,就在刚才正午,徐渭已经在菜市口被斩首了。
  现在在宫里出事的,只能是杨凌。
  的确如他所料。恩师最后还是被砍头,杨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沉默很久,他决定要死谏汪远。老师未曾贪污,他操劳一生为社稷筹谋,却落得这么个下场。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徐大人一身官服常年的穿。见人总是笑眯眯的,喜欢点毛豆烧酒,就这么点小嗜好。那真正贪污,买卖官位,以手段陷害官员的。却因为权势太大无人敢说,任由他陷害忠良!
  但是皇上如何肯听他的话,反而因他连天的烦被激怒。皇上在气头上,他不是要死谏吗,那就下令打个半死再说!
  杨凌被杀威棍打了一顿,那棍子可不一般,手腕粗,打下去内脏震烂的都有!杨凌几乎奄奄一息,然后被拖去了牢中。
  罗慎远去刑部大牢里看他。
  轿子急匆匆地到了刑部,罗慎远看到他的时候瞳孔微缩,杨凌比他想得还凄惨得多,背部血肉模糊得见骨,真的快要不行了。
  死谏,不成就是死。
  要不是暗中有人下重手,不可能一打就是死的。下手的人有轻重,明显是被人授意了。
  罗慎远走到他身边,杨凌抬起头,看到是罗慎远,他勉强地说:“……还以为……以为皇上会听一听……”
  罗慎远说:“近侍太监是汪远的人,怎么通禀全看他们。”
  他觉得杨凌很蠢,徐渭不该选这么个蠢人。但是就是这个人,他愿意站出来,他愿意为此而付出生命。杨凌突然抓住了罗慎远的手,笑了:“我想做点事情,老师待我这么好……我不能对不起他,跟你比,我一直太弱了……其实我是故意的……我这么被打死……他们知道肯定会愤怒的,朝堂会压制不住的。”
  杨凌是打的这个主意,他想用自己的死来激怒清流党,激怒那些麻木的官员。
  他没什么力气了,疮药涂了背部臀部,但是血一点都止不住。失血太多了,是救不过来了。
  他竟然就要死了!
  罗慎远说:“你何必如此……迟早会有办法的。”
  杨凌说:“什么……办法?”他闭上了眼,有点累,“他们都开始……怕了……我就是想着,宣蓉,我回不去……她又该要生气了……我不按时回去,她老是生气……”
  “对不起她……”杨凌说,“没有时间去陪她了……”
  罗慎远被他抓着的手捏紧,他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被杨凌触动了,他慢慢半跪下来。
  “你别说了,我叫人去请最好的郎中,疮药都冲没了。药呢?”他的声音嘶哑,“快再拿药来!”
  杨凌渐渐睁不开眼了,眼皮太沉了。
  “你比我聪明……你不喜欢我,但我快死了。你要杀了他……不要放过他……”
  罗慎远紧紧捏着他的手。
  “好疼,我翻不过身,好难受……”杨凌喃喃着。
  罗慎远闭上眼,他看到杨凌渐渐不说话了,手软了下来。他平静地说:“一定会的。”
  天下之间,一定有一股浩然之风。
  不是所有人都贪生怕死,不是所有人都爱慕虚荣。总有这样的人,傲骨铮铮。罗慎远站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由他来做。
  第177章
  夜已深。
  陆嘉学在书房中处理事情,叶严几个人站在他面前。
  侯爷新婚之后,脾气就一直挺好的。眼下不知怎么的,脾气反倒不如原来了。几个人说话唯唯诺诺的,不敢大声。
  书房外十分肃穆,有个人急匆匆地走来。
  她连斗篷的帽子都没有带,只跟着两个粗使的丫头,她显得很瘦了,但是当年的风姿还是一点都不减。梳了垂云髻,气质高洁。守卫的亲兵要把她拦下来,谢敏冷冷道:“叫他出来见我!”
  听到外面隐隐的声音,陆嘉学有点不耐。守卫的人不敢放谢敏进来,但谢敏又固执,反倒是争执不下。他放下了手中的舆图。
  守卫的人看到陆嘉学终于出来,一个个垂首不敢再言。
  陆嘉学背手走到了谢敏面前,笑道:“长嫂,我给你几分颜面,可不是由着你胡闹的。”
  谢敏直看着他,冷冷地说:“你把她抓回来了,是不是?”
  陆嘉学不语。
  谢敏继续说:“你上次成亲那人,是不是她?”
  “你何必过问。”陆嘉学向旁边一个人招手,“送大夫人回去。”
  “陆嘉学!”谢敏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这种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会的便只是抢夺!她现在喜欢你吗?你为什么不能让她平静生活呢,她陪你们这些人玩儿了把命,这还不够吗?”
  她心里有那种迫切的渴望,至少在这事当中,有人是真的高兴的。她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