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笙正好走到讲台前，脚步顿了顿，抬头看她。
  尹梅还想说话，被他的目光一刺，背后莫名蹿上股忌惮的凉意，下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没能说得出来。
  于笙转过来，朝她挺心平气和地笑了笑：“尹老师，最近工作顺利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见这句话，尹梅心底就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声。
  一个班的学生都沉默着不说话，于笙就站在讲台前，不急不躁地等着她回答。
  高一那一年，于笙刚背了处分的时候，尹梅其实还挺忌惮他。
  毕竟一个说动手就动手、能把学校老师花多大力气都管教不好的高三一霸硬生生揍得哭着喊救命，无论身手还是脾气看起来显然都挺吓人的。
  那时候尹梅还只敢偷着对付他，对其他学生说他家里怎么怎么回事，所以性格孤僻躁郁，又因为有背景，打断了胳膊腿学校都不会管。
  才上高中的学生，哪有那么明确的分辨力，班里的同学被半真半假这么一吓唬，就潜移默化地把他孤立了起来。
  有一回课间，于笙趴在桌上睡得不实，听见桌边上有人窃窃私语说这件事，都忍不住被自己的恐怖程度震撼了一下。
  后来流言传到了教育处主任那儿。
  但因为尹梅最多只是和学生说了几句不合适的话，什么实质性的事都没做。主任反复兜圈子说了半天，最后也只能提醒她控制一下班里的谣言，不要影响学生们的成长。
  所以于笙即使在门外听了个大概，也一样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没做，只是祝了刚出门的尹梅升职顺利，就上楼回了教室。
  第二天，就传来了晋升高职名额已经满了，剩下的人只能再等下一批的消息。
  尹梅看着这个刺头学生，脸色也忍不住跟着变了变：“关你什么事？”
  于笙摇头，客客气气：“没事，就是忽然想起来了，再祝您一下。”
  第六十四章
  没等尹梅反应过来, 于笙已经出了教室, 顺手帮她在外面关了门。
  上午最后一节课，中午还有两个小时午休, 于笙给段磊发了两条消息，索性直接翻墙出了学校。
  后街街角有家没挂招牌的小饭馆, 糖醋里脊和干煸豆角做得一绝, 就是每到中午人实在太多, 到晚了根本没位置。
  段磊他们提过好几次了，每次要去吃个饭都得先有人上到最后半堂课想办法溜出去, 翻墙去抢桌子。
  最好是赶上老贺的课，万一运气太不好被抓着了，还能被老贺以“孩子们实在太饿了”为理由从教育处笑眯眯救出来, 再要求五百字对这顿饭的描写, 第二天在全班前朗读。
  七班人被老贺这一手折磨了整整一年, 作文水平都被逼到了及格线以上，哪怕生拉硬扯胡编乱造, 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例考试写不完作文的情况。
  于笙开学以来还是头一次翘课，往隔壁学校的后墙溜达到一半, 顺路去那家饭馆看了看, 要了两个菜。
  等位置的时候，手机的屏幕又亮了起来。
  段磊：笙哥，幸亏你走了！
  段磊：你不知道，她花了整整十五分钟鄙视我们这个垃圾班，然后现在开始让我们挨个念课文……你当初是怎么忍下来的？
  段磊：估计等这两篇课文念完, 就差不多该下课了。
  段磊：操。
  哪怕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众人困在教室里的烦躁戾气。
  手机已经快没电了，又没来得及带充电宝出来。于笙用最后的电量给他回了两条消息，屏幕就飞快暗了下去。
  于笙放下手机。
  他当初其实没怎么忍。
  两个人的梁子结了挺长时间，尹梅只敢背地里给他使绊子。后来听说他其实挺安分，再没怎么违反过校规校纪，胆子才开始大了不少，找着机会就要刺他几句。
  于笙平时不是多爱跟老师对着干的脾气，倒不是怕惹事，只是嫌麻烦，又不想被找家长。
  尹梅是个例外。
  本来刚到三中的时候他也不愿意跟人说话，被孤立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卡在原本的位置上升不了职，甚至连班主任都当不下去、只能重新当回任课教师，对尹梅来说可一点都不好受。
  后来矛盾始终调和不了，教育处主任其实也找过他，给他做工作。
  于笙没妥协：“当初的事就这么算了？”
  教育处主任无言良久，没再管过这件事，只是提醒他尽量小心，别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于笙又试着按了两下手机，确认了确实一点电量都没剩，把手机揣进口袋。
  店家的动作很快，菜已经炒完打包好了，还特意戳了好几个冒蒸汽的窟窿，防止饭菜被泡软了影响口感。
  于笙拎着热气腾腾的两份菜和米饭，往回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当初两个人在大雨里互相追逐绕出的大三角。
  三中教室，省重点教室，小树林凉亭。
  手机没电。
  ……
  目前看起来，再一次互相追逐的条件基本上都已经具备了。
  于笙不准备坐以待毙，决定干脆试试倒回去直接找人。
  隔壁省重点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校风严明管理严格，学生教职员数目庞大，墙翻起来也比三中的不顺手很多。
  墙上一排的摄像头，还有接触就报警的防盗系统。于笙在外面绕了半圈，试了几次，基本弄清楚了当时见到靳林琨的时候，为什么这人翻墙的姿势会这么别出心裁。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靳林琨隔着墙给他指过一次新班级的楼层位置。于笙找了个还顺当的地方落地，绕了小半圈，顺利找到了当时看到的那幢楼，从后门上了楼梯。
  因为食堂承载力有限，午间用餐人数又太多，高三错峰加了十五分钟自习，中午最后一堂课要上满一个小时才能放学。
  靠门的男生做着做着题，注意力就被隐约飘进来的诱人菜香吸引了过去：“朋友们，我觉得我好像闻到了知识的香气……”
  “醒醒。”他同桌咽了咽唾沫，“那就是香气，和知识没关系。”
  前排微胖的男生深吸口气，喃喃翻译：“闻到了，糖醋的酸甜香气裹着炸酥的嫩里脊，煸炒得油亮干香的豇豆角，新蒸出来的，颗粒分明带着天然米香的白米饭……”
  边上一圈人都听不下去，捂嘴的捂嘴掐脖子的掐脖子，把他牢牢按了回去。
  靳林琨跟老师要了最后一排的单人单桌，靠着墙，胳膊下面压了套写到一半的模拟卷子，单手按着手机。
  小朋友发了条语音就没了动静，连手机常年挂着的状态都难得地变成了不在线。
  他估算着差不多到了于笙他们英语课读课文的时间，发过去了两条中午的菜单让于笙选，对面也没回消息。
  于笙一般不会忘带充电宝之类的装备，手机也不会随便离身。要不是担心翘课出去找人要被于笙批评，他都想假装胃疼请个假，去三中找找看是怎么回事了。
  靳林琨按灭屏幕，还在权衡要不要过去看看人在不在，忽然发现身边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得大了不少。
  “有人成功突破封锁，把外卖送进来了？”
  “不能吧？不是说咱们那个墙准进不准出，十来个监控摄像头……”
  “不是分析过吗？十来个监控也有盲区，只要身手够好，原则上是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赶紧问问，看哪家外卖员这么厉害，救救孩子！”
  一群人被越注意越明显的香气勾引得无心上课，有人实在忍不住，看靳林琨没在做题，压低声音跟他打探情报，想知道最近翻墙安不安全。
  “琨神，你最近翻墙出去都顺利吗？能直接翻回来吗？”
  老师们一致担心的事并没发生，靳林琨当初的性格变化了不少，和人相处也没了叫人头疼的疏离感，除了稍微有点欠揍，就没了什么更严重的问题。
  跟靳林琨渐渐熟了，新高三理科尖子班的学生对他没了当初的敬畏膜拜，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像是班里的正常同学。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挺顺利的。”
  靳林琨也挺想和大家好好相处，放下手机仔细想了想：“扒住墙头，胳膊用力，一使劲就过去了。”
  “……”
  一群饿疯了的学霸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们的神，重新换了个方向继续讨论。
  靳林琨听他们聊了一阵，才意识到阻拦大家的不是技巧，是同学们日益增长的翻墙需要同落后的学校校规之间的矛盾。
  以及门外的香气确实是真的，不是因为他太想跟他们家小朋友一起吃糖醋里脊和干煸豆角。
  “到底是谁点的外卖！”
  早上六点半就上早自习，他们班体委饿得眼睛都快变蓝了，压低声音抓狂：“有没有一点团结的精神？大家都在挨饿，这样合适吗？！”
  边上的同学奄奄一息，完全看不下去手里的模拟题：“为什么是高三错峰吃饭？我们难道不是学校最可爱的宝贝儿吗？”
  眼看讲台上看自习的老师也要被班里越来越大的说话声引得抬头，班长连忙安抚民心，尽力打手势：“冷静，冷静，我们只剩下八分三十四秒了……”
  “冷静不下来。”后排男生趴在桌子上，“我已经饿出幻觉了，现在我觉得苯环在绕着我跳舞。”
  越来越多的人都探着脖子往外瞄，靳林琨也放下笔，跟着朝外面看了看。
  他的身高原本就比班里其他人高出一些，又挨着后门，视野广阔出不少。从窗户往外扫了一眼，正要收回视线，忽然一顿。
  ……
  他好像也饿得有点出现了幻觉。
  于笙坐在窗台上，没穿外套，身边放了两个塑料袋套着的饭盒，挺无聊地转头往外看风景。
  十七八岁正好是男生蹿个子的年纪，小朋友最近营养跟得上，个头好像又往起拔了几公分，坐在窗台上都能差不多点得着地。
  肩背挺直，俊拔又干净。
  白杨似的少年。
  对视线向来敏感，于笙坐了一阵有所察觉，转过头，往他的教室里看了一眼。
  靳林琨下意识站了起来。
  班长尽力安抚着濒临暴走的同学，没想到最先忍不住的是靳林琨，一把没拉住，只能未雨绸缪地劝：“琨神，教育教育外面那个人就行了，好好说话千万别动手……”
  靳林琨视线还定在他家小朋友眼睛里，下意识回应：“教育不了。”
  班长：“……啊？”
  靳林琨看着门外，忍了忍还是没绷住，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我打不过他。”
  班长：“？？”